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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没有打算这么早摊牌,至少时机不是现在,不是向宇情迷意乱到不能自已的时候,这对他来说也有些残忍。

    可是对我就不残忍吗。

    我活在一个什么样的谎言里,我又活在一个怎样的楚门的世界中?

    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到自己连性格都是前后矛盾的。

    很早以前,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就让我暗自心惊,但我只是一昧地将这种不安压抑下去,就仿佛——总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必须忘掉这一切。

    你必须,按照我们说的做。

    你必须,假装无所知觉。

    ……

    许瑶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我让他解析的数据里,有大量关于精神方面的医学研究资料——这和蓝锗的产业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他们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蓝锗的电脑里。

    他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才会在再次见面的现在,态度上对我稍有转变,温和不少。

    聪明如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深究,所以他只是缄默。

    如果说许瑶是隐隐约约感知到某些秘密,只是处在风暴边缘的相关者,那么向宇——眼前这个忽然变得措手不及的男人,就是风暴中心的知情者之一。

    “是他?——还是她?”我说:“或许你会想看看那张照片?我的姑姑留给我一条项链……”

    “里面有两个孩子,他们宛如一对洋娃娃般精致的双胞胎姐妹。”向宇喃喃自语。

    我无力地靠着墙滑落,跪坐在地板上。

    他连这个都知道。

    他见过这张照片。

    那么,蓝锗一定也是知情者。

    “你们玩很大。”我强笑,说:“吓到我了。”

    向宇沉默地看我,继而拿厚厚的浴巾裹住我,安抚道:“先换衣服,不然会感冒。”

    “怕我死掉?怕我没了,你们就没办法睹物思人咯?”我还在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得出。我平时明明那么喜欢哭,现在忽然却笑不出来,只有心口一抽一抽地,越来越疼。

    不能动气,也不能动怒,不能大喜大悲。

    像颗没有感情的石头一样。

    如果不是如此是,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感情。

    正因如此,我只能深吸口气,勉强笑道:“好,先换衣服。”

    说罢挣脱他的束缚,径自逃上楼去。

    衣柜里放着的衣服,此刻看起来都那么碍眼。

    那些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白色衬衫,真的是我喜欢的颜色吗?如若不是,为什么一整个衣柜里都是这些颜色?

    我烦躁地在衣柜里胡乱翻,终于被我翻到一件色调稍暗的外套,我长嘘口气,一股脑套上,可还是觉得冷,于是又扯了条毯子胡乱披在身上,一转身,向宇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终于明白这眼神的含义了。

    在以前,我只是误以为,这是对许瑶求而不得的眼神,如今想来,许瑶可能背了好大一口锅,被我白白酸了很久。

    向宇皱着眉,深深地凝视着我,眼神里带着浓烈的感情——这情绪太汹涌,在过去,只有他喝醉酒时才偶尔闪现。

    而现在,他几乎是不去控制这种情绪了,任凭其泛滥成灾,任凭其一览无余。

    这不是求而不得。

    这是透过一个人,在深深地,思念另一个人。

    透过一个,很像对方的人。

    可理智却让他清醒地明白,尽管相似,但这并非同一个人。

    因此,那眼神中除了热情,又夹杂着深深的矛盾。

    混杂在一起,是痛苦的,甘醇的,如苦酒一般的混沌情感。

    “……你不想和我谈谈他吗。”我问。

    连毯子都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温暖,我只是浑身发冷,强撑着一股气,装得若无其事,好像还能够侃侃而谈。

    向宇摇摇头,说:“你现在的状况不好,医生马上过来。姚姚,你先冷静。”

    “……”医生。

    我害怕医生。

    就是这些医生,莫名其妙地把我的记忆、精神,统统篡改了。

    就是他们,让我变得不像我。

    我喜欢下棋吗。我喜欢画画吗。我喜欢哭吗。我喜欢厨艺吗。

    这是真的我的吗。

    如今我不敢确定了。

    无论是向宇,还是蓝锗……

    无论是把我圈养起来,不遗余力培养我家政水平的向宇,还是逼迫我成长起来,强迫我学习财务的蓝锗,又或者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鼓励支持我画画的行为。

    这一切,都变得异常地可笑而可疑。

    我,蓝姚,有过自己的爱好吗?

    蓝锗从小热衷于送给我各种各样的画集,向宇每年生日送给我各种昂贵的画具。

    可是,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咳嗽一声,脸色苍白地推开向宇,大步往画室走去。

    向宇跟在我身后,他没办法阻止我,因为此刻的我,仿佛从灵魂深处燃烧着——那股汹涌的力量,连他都不能阻拦。

    我像着了火的车轮,燃烧着,冲进画室,想要烧毁、冲撞一切我所看见的东西——画布,画架,颜料,画笔。

    我疯了一般把画室砸了又砸,直至被人拉住。

    向宇手底下的人来了。

    他们穿着可憎的白大褂。

    恶心的白大褂。

    恶心的,把我要变成另一个人的那些白大褂。

    恶心的……

    镇定剂扎进我的脖子,我震颤了一下,瞳孔骤缩,随即昏死过去。

    我坠入无限的梦境深渊,在那里,遗失的记忆碎片,终于慢慢拼凑起来。

    从前,有两个无比漂亮的孩子。

    一个聪明伶俐,一个笨笨呆呆。

    一个叫蓝瑶,一个叫蓝姚。

    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们取读音相同的名字呀。”

    “是呀,这样会混淆的呀。”

    年轻的女人在我们之间蹲下,她温柔地摩挲着我们的头发,说道:“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都能分清楚你们……名字不过是代号,你们两个是独一无二的……蓝家最后的希望。”

    这回忆太沉重了,让我无所适从。

    我挣扎着,挣扎着,拼命想从这记忆的深潭里游上来。

    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那对他们来说,太沉重了。

    ……

    再次醒来,我甚至已经不在向宇的那栋别墅里。我被移动到了另一个更像牢笼的病房,这间房子像是生怕它的主人随时随地控制不住情绪而自残或者伤害他人,因而一切设计都规避开锐角和不必要的零碎物件——以免有人用他作为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