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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2月31日这天,天气出奇地冷。

    东川的天,看上去阴沉沉,但又有些泛黄。天气预报说近日或将有雨雪天气,喊市民注意防冻。

    大街上人仍然很多人,多数人是准备去市中区等待跨年的。在东川,每年年底,市中区的纪念碑下面,一定会有不少人,相约听钟声,等待新的一年到来。人数是一年比一年多。但总体来说,来这里的,多以年轻人为主,而且以情侣为主。

    这天早晨,黎斌很早便醒了。洗漱时,他对陈小英说,自己心里有些不踏实。这种不踏实,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洗漱完之后,他在客厅里坐了好大一会,这才逐步缓过神来。

    陈小英准备的早餐是东川小面,她跟黎斌俩一人一碗。递给他时,他只是接了放在一边,商量的语气说:“一会要么去看看李军吧。”

    陈小英有些疑惑,说:“他怎么啦?”

    黎斌端起面,吃了一筷子,谨慎地说:“我预感不是太好。担心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想再去看看。”

    陈小英想了想,说:“好,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给老太太带点梅干菜烧白。前两天我自己做的,感觉味道还不错的,带两碗给他们尝一尝。”

    二人吃完面,便去了李军家。

    李军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身上盖满了被子。他见到黎斌和陈小英过来了,努力睁开双眼,想坐起来,但用了一会力,却还是不能自己起来。黎斌见状便挥挥手说,你坐着就是。李军便继续靠在沙发上,只是眼睛稍微正睁开了一些。

    看着李军这样子,黎斌兀自决定,一定要满足李军的愿望,慢慢地说:“我前几天又去找过你说的日记本了,可是还没有找到。和陈小英一起去的。有点抱歉哈。”

    李军听了后,眨了眨眼皮子,低声说:“没找到的话,就算了吧。也没关系的。”他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看上去一点精神没有。

    说完之后,见黎斌不言语,他便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昨天还精神很好,完全不像生过病的。今天早晨起来,整个人又不好了,像被太阳晒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

    陈小英在外面陪着李军的妈妈做家务,客厅里就剩下黎斌和李军。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去了。

    李军咳嗽了几声,待缓过气来,轻声地对黎斌说:“斌,我可能就这一两天就不行了。”

    黎斌伸手拉住李军的手,说:“你瞎说什么!这不好好的嘛,怎么会不行了。别说这种开玩笑的话。”

    李军微微笑了笑,过了一会才缓慢地说:“不是开玩笑。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斌,我死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爸妈。这辈子,我真不孝顺,没能好好待他们俩。我死了后,斌,你要是有时间,尽量时不时来看望一下我爸妈。”

    黎斌捏了捏李军的手,说:“你一个大男人,乱说啥!”

    李军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斌,你答应我吧。这就是我的遗言,我怕接下来我就可能没机会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也只有说给你听了。”

    黎斌心里有些难受,李军对他说的这些话,分量是很重的。

    一个濒死之人,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兄弟,说的这些话,他无论如何是要记在心里的。想到李军说话的样子,他心如刀割。

    午饭是陈小英搭手,帮着老太太做的。五个人吃,一共六个菜。准确说是五菜一汤。李军吃得比较简单,吃了几口后,觉得没啥胃口,还剩下差不多满满的一碗。

    黎斌有心事,也没啥胃口,怕老太太多心,硬是强迫自己吃了大半碗。

    午饭之后,老太太去巷子口还东西,陈小英陪着一起去的。老爷子到街坊那边下棋去了,屋子里就剩下李军和黎斌。

    黎斌自己洗了茶具,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又给李军倒了半杯温开水,递给他。

    李军抿了一口,湿润了一下嘴唇,接着说:“斌,我死了之后,你还是别告诉林淑琴吧。”

    黎斌也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牵扯到林淑琴,说多了李军心里会陷入以前的情绪里,这样对身体更加地不好。他便“嗯”了声,算是答应了李军。

    李军又说:“还有,我死了之后,把我的骨灰送一部分到清水湾吧,就是我之前插队的那个小山村。送到那里,随便找一棵树,埋在树下吧。”

    黎斌“嗯”了声,答应了。

    李军继续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没有说清楚的。他只好靠在沙发上,看着门外发呆。

    黎斌侧眼看了看李军,发现他几乎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整个人坍塌在沙发上,如果不说话,特别像一具尸体。他喊了一声李军,李军缓缓动了一下,看了看他。

    黎斌说:“军,想吃点什么么?”

    李军摇摇头,静得如同一座雕塑。

    老太太和陈小英从外面回来了,在院子里忙活。老太太进来看了一眼李军之后,便又开始张罗着,说要给李军熬点小米粥,晚上吃小米粥。趁着她说话的时候,黎斌将陈小英拉到一边避嫌的角落,说了李军的状态。

    陈小英听完之后,有些惊愕,轻声说:“那你按照他说的办就是。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喊一下老爷子。看李军现在这个样子,我感觉他的大限也就真差不多到了。把老爷子喊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有个啥事能说最后几句话呢。”

    黎斌想想觉得她说得也对,于是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出门去寻老爷子。他刚出门走了不远,便碰上了老爷子。

    老爷子手里提着一袋卤菜,说是李军以前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他并没有去下象棋,而是去以前经常买卤菜的那个位置找卤菜去了。卤菜老板发财了,早搬家了,老爷子又到处打听,最后终于找到卤菜老板家里,现卤了一份买回来。

    老爷子打招呼问黎斌这是去哪里。黎斌说好像李军找老爷子有事,所以他过来喊一声,以为老爷子在下棋。

    二人进了院子,李军已经睡着了。老爷子便轻手轻脚坐着烤了一会火。

    这天下午,就这么缓慢过去了。李军休息,看上去也睡得比较安稳。大家在客厅里坐着烤火,围着火盆烤着炭火,大家也没说多少话,只是很轻声的聊聊。

    外面一如既往的冷,只要不在火盆边烤火,整个人便像掉进冰窟窿里那般的冷。

    黎斌起身摸了摸李军的手,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冷钢铁。老太太见到这一幕,说把热水袋灌好水,拿来给李军暖下手。

    黎斌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