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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离开武馆,往城南行去了。

    车内空间逼仄,她这些天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对面坐着,两人的膝头都快挨到了一处,随着马车晃动,撞一下,又撞一下。

    苏小幺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她这些天受了太多委屈,在染坊睡过柴房,盖过脏被子,做过苦工,挨过巴掌。

    在八皇子那里,吃喝穿用好了些,可实际受的委屈也不少,每天跪啊跪的,她这辈子只跪过爹娘,这还是头回跪外人。

    她每日谨言慎行,日夜思量,在杂事院装成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公;在八皇子面前装成个心性单纯的假太监;

    在贾御面前不能说爹爹;在何良和铁柱面前不能提起她是衙门派来查案的人;在大人面前呢,又得瞒着自己和家人的身份。

    她说了一圈谎,把所有人骗过去了,也累得要命。

    可这些都算不得多么委屈,眼下最是委屈。苏小幺捂着脸抽抽搭搭,竟真的哭了出来。

    沈逸之手忙脚乱站起身,都忘了自己在车上,起身太急,被车顶重重撞了脑袋,这才又坐下,忙给小幺擦眼泪:“小幺怎么了?你别哭,有什么委屈你讲给我听。”

    “您换衣裳了!”苏小幺指着他身上的干净衣裳,含着眼泪控诉。

    “您身上还有皂角香!您还洗澡了!我在宫里边过得苦哈哈的,您还有心思洗澡!还换衣裳!大人您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沈逸之呆愣住。

    外头的车夫笑得差点儿从车辕上栽下去。沈逸之窘迫得厉害,知道外面车夫在听,却也得软着声哄她。

    “我没洗澡换衣裳,我中了迷药,昏迷了整整两日,今早方醒过来,兴许是小六他们给擦了擦身子。”

    怕小幺不信,他还一边解扣子一边道:“我伤口还没结痂,我给你瞧瞧。”

    苏小幺哭声一顿,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只见大人腰腹上缠着几圈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来,伤还真的没好。

    可那也挡不住她的委屈。

    “我以后再也不去抓什么人牙子了!要不是我机灵,我就被卖了!我就被阉成公公了!我就要一辈子跪在八皇子脚边当奴才了!我委屈死了!”

    她脸都哭得花了,流的眼泪快要聚成江海,把沈逸之淹死在里边了。

    “小幺你别哭,别哭。”沈逸之笨嘴拙舌地劝着。

    他不是头回听姑娘哭,他家里女眷多,好几个姊妹,另有仆妇丫鬟一群,无论是号啕大哭,还是梨花带雨,哭起来总让人心烦意乱。

    小幺却不一样。

    她哽咽得几不能语,字字句句都像滚烫的烙铁,把沈逸之的心烫得紧缩成一团,他渗出一背潮热的汗。

    他只得又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你……别哭,没事了,没事了。”

    苏小幺抹了一把眼泪,哭肿的眼挤出一条缝,抽抽噎噎道:“大人,您知道这回的事,我最大的感触是什么么?”

    “什么?”

    “您没给我佩刀!您要是给我配把刀,就算是个匕首什么的玩意,我早能割断绳子逃跑了,能自卫能防身,都怪您没给我佩刀!”

    沈逸之忙说:“好好好,是本府的不对,回去就给你佩刀。”

    “都怪你。”苏小幺含着眼泪不依不饶。

    “对对,都怪我都怪我。这些日子你受的委屈,全是我的错。”

    不知车夫从哪条近道抄过来的,行了个半个时辰,衙门便到了。外边站着好几个捕头,听到车里的动静,他们僵成了几块石头。

    小六最不给面子,哈哈笑了两声,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帐,声音清晰可闻。

    “小幺,你快别难为咱大人了,你瞧你哭的,大人都快结巴了,快下来让哥儿几个好好瞧瞧!”

    手边递过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苏小幺接过来抹干净眼泪,表情正经了些。

    车篷不算高,她起了半身,弯腰对着沈逸之一揖到底:“这次小幺能得救,全靠大人不弃,日后必结草衔环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