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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坊后边有个荒院,因为旁边挨着条臭水沟,味儿大得很,故而一直没人赁下这院子。

    十来个衙役就窝在里边,把这处当成休憩之所。他们怕人牙子察觉出端倪,不敢点灯,也不敢开火做饭,吃了一整天冷水干粮,夜里没床没铺盖,就这么将就着睡。

    沈逸之也在其中,离得这么近,又是夜深人静之时,染坊后院的动静听得分明。忽然有妇人扯着嗓门喊:“有娃要跑!快来抓啊!”

    “出事了!”

    沈逸之猛地翻身坐起,抬脚就要出门,小六忙不迭抱住他的腰道:“大人您且再等等,里边什么事咱们还不知道呢,再说小幺又没哭没叫,咱们闯进去做什么?”

    旁边的捕头傅山凭借着多年的查案经验,断言:“里边喊的是‘有娃要跑’,小幺怎么会跑呢?再就如小六说的,小幺没哭没喊,就算要跑,肯定会先跟咱们示意,所以要跑的肯定不是小幺——大人您且等等,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一群捕头好说歹说,沈逸之才勉强听进去。

    他挣开小六,吐尽胸中浊气,走到墙边站定,仰着头望着这残破不齐的墙垣。

    矮矮一道院墙,不足丈高,他在这头,小幺被隔在那头。

    虫鸣阵阵,秋风萧瑟,沈逸之心头竟生出一种与她再难相见的错觉,一时间连拆了这院墙的心都有。

    染坊的吵闹声很快止息了,沈逸之却一晚上没能合眼,跟无头苍蝇似的满院子踱步。

    他恍惚之中竟好似真的听到了小幺的哭喊声,问了问旁人,都说他幻听了。

    直到次日天亮,衙役清点信鸽的时候,这才发现昨晚的信还在鸽子腿上那信筒里装着,没能送出去。

    于是衙役慌张来报:“大人,大人,不好啦!”

    沈逸之一瞧这鸽子,未及细思,脑子里各种不好的猜测便往外涌——鸽子飞过了院墙,小幺怎么没收信?她怎么了?难不成昨晚想跑的就是她?她被人欺负了?

    沈逸之抬脚就想朝染坊跑。

    小六苦着脸劝道:“大人哎,您且再等等,咱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贸然进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小幺……”

    他一句话没说完,傻眼了,眼睁睁看着他家大人一个鹞子展翅,跳进那院里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就这么进去了,连夜行衣都没穿,脸都没蒙一下。

    此时正是清晨,日头当空,任是轻功再漂亮,也躲不过旁人的眼。得亏染好的彩布挂了满院,遮天蔽日的,沈逸之这才有了藏身的地儿。

    “小畜生还想着跑?进了我这地方,吃我的喝我的,竟还想着跑?”芳姨站在柴房门口骂骂咧咧。

    而缩在柴房阴影处,抱膝而坐、脑袋埋在腿上的人,分明就是小幺。

    沈逸之心尖揪痛,可柴房光线晦暗,他又离得远,瞧不清小幺究竟伤着没有。

    “我芳姨做了这么多年活,拐子行当上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了,头回见你这么皮实的小子!芳姨告诉你,你若安安分分的,老娘给你找户好人家,若是惹急了我,老娘把你送南馆去,看你眉清目秀的,那里头多少公子喜欢你这号人物!”

    沈逸之默默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听得想撕了她的心都有。

    芳姨骂完了,扭着肥胖的身体离开。

    她前脚刚走,沈逸之便飞身而下,顺着靠墙的泡桐树阴影一路攀上柴房的屋顶,脚踩瓦片而无声。

    他倒挂在房檐,在窗框上轻叩两声,压低声唤道:“小幺。”

    柴房只有一扇小窗,开在离地丈余高的地方,沈逸之推开窗的瞬间,正看到小幺仰头望上来,靠着身后的柴火堆。

    她肿着半边脸,眼睛却灼亮。

    沈逸之瞳孔猛地一缩,问道:“她打你了?”

    小幺脸皮白净,右颊上的掌印红得鲜明,赫然入眼,沈逸之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崩断了,牙咬得死紧。

    苏小幺却没掉眼泪,看他来了甚至连诉委屈的念头都没升起来,还挺欢喜:“大人您怎么来啦?买主还没上门呢,我还没摸清芳姨的上下线,您来这么早做什么?”

    她顶着个巴掌印却浑然不觉,脸上还挂着笑说这样的话,直把沈逸之的心扯得生疼。

    他青黑着脸一言不发,仅凭臂力拎起小幺后襟,将她从那小窗中拉出来,飞身就走。

    “大人!”苏小幺大感吃惊,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压低声音说道:“您干吗呀?咱不在这儿蹲点了吗?”

    沈逸之没看她,只说:“此后事宜与你无关,这次本就不该让你来,是我冒失了。先离开,以后再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