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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风衙门的牢房十分简陋,放眼望去别说刑具了,连个刑架都没有。这是因为民风衙门的本职不是解决官司的,而是给百姓调解矛盾的,偶尔抓进来的也不过是市井混混和小贼,故牢房里没有设私刑。

    这一大清早的,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便时不时传来问询声。

    “翠烟楼你去过没有?”小六问。

    “没有。”

    小六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再好好想想,翠烟楼你去过没有?”

    “没有。”

    “云笙、拂采、红袖、蝶衣,这些姑娘你当真没有印象了?”

    被抓的许锦棠脸色灰败,说得口干舌燥,一遍遍地重复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再好好想想,当真不认识?”小六打了个呵欠,快要没耐心了,忍不住说:“许公子不是我说你,你都被抓进来了,怎么就是嘴硬不招呢?睡了几个花娘又不是要判你死刑的大罪过,顶多关上半年,早点招了咱们都省事。”

    “睡没睡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许锦棠蓦地吼了一声,把小六惊得一个愣怔,回过神来悻悻笑了:“啧,你这当犯人的比我这衙役还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许锦棠瞠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好半晌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句荤话,又闷闷垂下了脑袋。他已经两日没合过眼了,从他被抓进衙门起就是无休无止的审讯,不给饭吃,只给汤。跟慢刀子磨似的,许锦棠彻底被磨没了脾气,他宁愿爽快点给他用刑,都不想受这种折磨了。

    “小六哥,还没审完呢?”苏小幺端着两碗西瓜进来,一碗自己留着,一碗塞到了小六手里,还细心地切成了小块。

    她吃相秀气,西瓜的汁水都没沾到嘴角,看着许锦棠的模样有点唏嘘。前天晚上抓到他的时候还是个翩翩公子呢,这才两日功夫就被磋磨成这模样了。

    小六吃了两口西瓜,又问了一遍话,照旧是那刚才那几个问题,许锦棠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

    苏小幺诧异道:“不是说采花大盗是两个人么,怎么没抓到另一个,就一直审他呀?”

    小六说:“同个时间,同在莺花巷里作案,另一人必然跟他是同伙,从他嘴里必能问出下落。”

    许锦棠困得厉害,勉强打起两分精神,正色道:“差爷听我一言,你们所说的采花大盗真的不是我,我也不认得。我许某也是名门出身,跟盈盈私相授受就是我做过的最荒唐的事了,万万不会做那奸|yín掳掠之事堕了师门名声。再说我与盈盈今年年初认识的,我既欢喜她,便万万不会再瞧旁的女子一眼。”

    “锦郎,我信你。”跟着苏小幺进来的柳盈盈一进门就听到这句,扑到他腿上嘤嘤切切哭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仿佛把这冷清的牢房当成了自己家似的。

    一旁的小六嗤笑道:“柳姑娘可别信他。这人嘴上说得好听,可你不想想许公子轻功卓绝,要真按他这么说,早该带着姑娘你逃出去了,何苦还要几次三番地夜入笼霜楼?将你置于如此境地?”

    柳盈盈先前处境确实尴尬,得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得想方设法地不接客,还得时刻跟顾嬷嬷斗智斗勇,对一个怀着孩子的姑娘来说当真不容易。

    许锦棠面露苦涩,低声说:“不带她逃出去,这也是有原因的。”

    “自两月前我知道她怀上了孩儿,无时无刻不想带她逃出去。可她未脱贱籍,就算我带她逃出去,在这京城中也是举步维艰,没有名契出不得城门,做不得生意,入不得钱庄当铺。再加上她出身柳家,柳家长辈原是犯了谋逆之罪才被抄家的,兴许此时还有暗中盯着她,要是被列入通缉名册中,她一辈子都得东躲西藏,出了笼霜楼反而会过得更不安生。”

    许锦棠又说:“我将二十年积蓄都拿了出来,离她的赎身银还差些,不过很快就能攒够了。我要给她脱了贱籍,要她堂堂正正活在人前,不用被人瞧不起。”

    听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柳盈盈都快哭成了泪人,几乎不能言语。

    苏小幺和小六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人想得倒挺明白,也不冲动莽撞,和柳盈盈的说辞也能对得上。

    这么说,所谓的采花大盗兴许真的不是他?

    许锦棠被抓进衙门的第四日清晨,莺花巷又有人来报案了,这回报案的是翠烟楼,因为楼里又有姑娘被采花大盗睡了。

    这案子一出,许锦棠便洗脱了一半嫌疑。

    衙役们没法子,只能每晚在圃田泽畔守一宿,在莺花巷上也派了人守着,前前后后用了几十人手。

    一连守了三夜,翠烟楼又有三个姑娘被采了,他们却连采花大盗的人影都没瞧见。

    沈逸之沉吟道:“不是从河上飞过去的,不是从前街飞檐走壁进去的,那便只剩两种可能:要么是从翠烟楼的前门当当正正走进去的,要么就是楼里出了内贼。”

    翠烟楼每夜要接待的客人有几十,楼里的护卫和龟公也不少,两种人都不好查。一群衙役只能到了晚上穿着便衣混在翠烟楼里假扮客人,暗中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这案子拖了两个月,费了不少功夫,还没查出个名堂。沈逸之索性每晚跟着来,苏小幺也会呆到天大黑再回家。

    翠烟楼顶层分为春花秋月、水秀山明八个雅间,冯嬷嬷给他们留了明字间。

    “大人可一定要将这贼人给抓住。”冯嬷嬷拿帕子沾了沾眼睛:“如今这事已经瞒不住了,我们这翠烟楼都成了莺花巷里的笑话。再这么下去,姑娘们的名声都要丢干净了。”

    沈逸之点了点头,没作声,抬脚进了明字间。

    苏小幺喊住冯嬷嬷低声说:“做戏就得做全,我们几人是扮作客人来的,不能光坐这儿吃菜,你去叫几个花娘上来,省的叫人起疑。”

    冯嬷嬷连连点头:“女差爷说得是。”

    苏小幺坐回了座上,纳闷得厉害:怎么最近老有人瞧出她是个姑娘,以前没这么容易露馅呀?

    沈逸之扯了扯唇:“你没有喉结,手背细白光滑,发上有清香,明显是女子,像本府这样心细的人都能察觉;而像顾嬷嬷冯嬷嬷这样,脂粉堆里出来的,更瞒不过去了。至于小六他们心粗,你仔细点就能瞒过去了。”

    苏小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的问:“大人你没摸过,你怎么知道我手背光滑的?”

    沈逸之:“……”

    不待他说,苏小幺自己想起来了:“噢,咱们上回蹲人的那天,我在你手心写过字是吧?你那时候摸了我一下?”

    沈逸之:“……噤声。”

    “好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