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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西感受到他人的温度,身体已经离开硬冷的木板。

    她微微睁眼,吐息声艰难,明斯的脸逐渐清晰。

    “别动。”他的话语不像平时淡漠,眼神闪烁却尽量克制,“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蕾西嘴角挤出一丝笑,声音枯哑,“没事的……哈鲁特艾恩……身子骨很硬朗……”

    她是个性格糟糕的人,在明斯看来,这像一个天大的玩笑。

    蕾西瞥眼看着遍地的尸体,他们的死相惨烈,这是明斯的金方所为。

    “明斯,我有点累,可能要睡一会儿。”

    “好,我陪着你。”

    港口的骚动引起住民的好奇,看着不远处船只停泊的地方,燃烧的火把好似要照亮整片夜空。

    他们习以为常,大概又是海盗之类的,班森先生会出面摆平。

    伊恩的账册不离手,带着解救出来的女子们去避难。

    几艘黑船撞向这里,还没等停靠稳,盗贼们踏着船檐跳跃而来。

    “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猴子。”班森轻松地举着火炮,对着后面喊道,“我亲爱的伙伴啊,有人要侵犯我们的领地,打破港口的秩序,你们说怎么办?”

    “把他们打回海里!”船员们异口同声地说着,高举班森的商会的旗帜,训练有素地拿起火铳。

    “十二点方向!集中!准备!开火!”在班森的一声令下,这里成为了战场。

    枪弹如雨般飞射,炮轰声轰鸣,拿着冷兵器扭打在一起的人,塌着尸体相互搏杀。

    一时间硝烟四起,被炸开的黑船,燃气熊熊大火,木片碎屑飞溅,成片的鲜红在海面晕染开。

    随着班森肩上的火炮破击,扬着黑帆的船只们彻底败下阵来。

    而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萝拉已无法再听见。

    忘却的黑色牢笼,像鬼魅一样缠住她的意识,那些在王庭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就叫你萝拉吧,我喜欢你这张脸,可要当心不能玩坏了。」

    「这里是你的笼子,你会永远呆在这里,喜欢吗?」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任由践踏的母狗了!」

    华丽的宫殿,绚烂的花簇,王庭中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与她无关,因为她是被王族买来的奴隶。

    每一天,那个花了钱的王族男人,总是会来光顾自己的黑色铁笼。根据他的心情,她每日的“餐食”都会不同,有时候打扮得像个娃娃,偶尔也没有衣服可穿。

    铁笼是她的家,所有的生活都在这里。浑身的伤痕下,唯独这张脸依然娇俏。

    啊……想起来了。好脏啊,真的好脏啊……萝拉心底深处的声音,那是她在憎恶自己。

    她呆滞在原地,空洞的眼神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彷佛断了线的珍珠。

    “萝拉!喂!!!你醒醒!!!”克劳德声音哽咽,像疯了似的,双手用力攥着她肩膀。他绝望地看着她,恳求自己不曾信的神明,不要将他所爱带走。

    这些年积攒的希望,难道就要在今天毁于一旦吗?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克劳德卑微地抬眼,这是他一生唯一的祈求。

    萝拉手中的术阵泛着光芒,千万根美丽的丝线在月色下交织,映着大火的影子,将船只笼罩,缚于茧中。

    她站在船沿,脸上的泪痕似是干涸,回头苦笑着,“克劳德,遇见你,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

    你是照进牢笼的唯一光束,驱散了黑暗,赋予了自由。可你不明白,身在黑暗中的人,也会惧怕光芒。

    萝拉踏出船沿,千疮万孔的身躯坠入深海,洗涤不堪的自己。

    丝线完成最后的一层,将所有人困于船上,她的身影渐小,直到消失。

    克劳德伸手,觉得萝拉离他好远。术阵下,身后的水银液体翻涌,冲向这些错综复杂的丝网。

    明斯皱着眉,金方在细线中游离,这是萝拉是用尽精神力做出的丝茧,她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在克劳德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蕾西彻底清醒,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开什么玩笑……”蕾西艰难地站起来,在船沿上死死地捏住细丝。

    锋利的丝线将她的双掌割开,双眸猩红闪烁,滚烫的鲜血飞速顺延流向织网。

    此刻的疼痛已然顾不得,蕾西心中不甘,凭什么能以爱的名义,丢下珍惜你的人。

    她拼命扯着网,血影从掌中绽放,巨大的丝茧被熔断灼裂,她转头喊道,“克劳德!快去!这是只有你能做的事情!”

    克劳德没有犹豫,他越过船沿的那刻,视线和蕾西交错而过,嘴型像是说着谢谢。

    落水的声音传来,蕾西看着港口的狼藉,脚中无力,身体摇晃中,被明斯扶住。

    明斯站在她身边,船只燃烧的火焰在他翠眸中渐小。

    “他们……还会回来吗?”她轻轻地问着。

    “克劳德会把她带回来的。”

    海面上的漂浮物,众多的尸体,残破的船片,浸湿的黑帆,都将在暗夜席卷而去。

    萝拉的身体下沉,双耳听不到岸上的呼喊,只有不断涌进耳鼻的海水。模糊斑驳的红光折射,那张熟悉的脸孔挣扎着向她伸手,这是她最后看到的景象。

    这就是死吗?如同沉入漆黑深渊的恐惧。克劳德……你为什么一次次地……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抓住,拥入温暖的怀抱。

    丝茧在船只周围逐步隐去,班森擦着脸上的烟灰,“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殉情的桥段吗?”

    在他的一声令下,熟悉水性的船员入海,开始搜寻两人的踪迹。

    很快,在他们的打捞下,萝拉和克劳德被船员扔上了甲板。

    克劳德咳嗽了几声,海水的咸味充斥鼻腔。他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呼唤着她的名字。使劲地按压她的胸腔,央求她的意识回来。

    “咳——”萝拉痛苦地全身颤了下。

    她醒了!

    萝拉扫视四周,眼底的暗沉并未消失,“为什么……”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她怔怔地抬头,脑袋清醒了不少。

    只见蕾西生气地在她面前,浑身是血的她,在萝拉脸上留下血掌印。

    “你让我担心了。”蕾西的手颤抖,“太狡猾了,把爱你的人留下,一个人解脱离开。你以为这样就会结束了吗?!他会不停地追上来!甚至陪你去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紧攥的拳头,恨不得把眼前的傻瓜打一顿。即便知道萝拉之前的经历,她也没有资格说出劝她放下的字眼。刻在身上的伤痕,是永远不会磨灭的。

    “这对克劳德来说,不公平。”蕾西抱住她,话语不再激愤,“对不起,让你有那样的回忆。脸上有感到疼痛吗?那是活着的人才拥有的任性啊……”

    萝拉额前的碎发淌着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她声音细小,“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可以吗?”

    “傻子,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在刚才。”

    只下一秒,萝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眼泪夺眶而出。她在蕾西肩上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一般,肆无忌惮。

    海风吹起她们的发丝,带走多余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