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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雪茹离了药师佛塔不久之后就找到了翠烟和碧云,她们俩急的都快把大雄宝殿给掀了,好在钟雪茹及时出现,不然这浴佛节都要给她俩闹成寒衣节了。她像模像样地拜了佛,祈了福,还求了个平安签。一切妥帖之后,她领着翠烟碧云离了宝善寺,乘上马车回宫。

    今日收获颇丰,但钟雪茹也来不及细想,再过两日便是太子妃的桃李之宴,她还得抓紧时间练习她的观音送子舞。其实她身为公主,无论这舞跳得如何都会有人捧场,但作为钟雪茹,她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在皇宫献艺之时出任何的纰漏。她练得极其认真,连五皇子找来的师傅都对她赞不绝口。钟雪茹练舞入了迷,倒真的忘了以后换回了身子,让怀兴公主如何去解释自己忽然间不会跳舞的事情。

    桃李宴当日,五皇子夫妻俩亲自来接钟雪茹与他们一同。桃李宴在湘桂园办,邀的人不算多,几乎都是皇亲贵胄,由皇后亲自主持。宫宴未婚的男女分席而坐,钟雪茹身边皆是她不认识的人,与他同桌的是七公主穆柔,穆柔的母妃与良妃向来不对付,穆柔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压根也不同她说话,钟雪茹倒是落得轻松,专注地吃菜喝茶。

    菜吃了一半,伶人过来唤她,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示意翠烟跟着她去换衣。她们自中门走过,正巧被另一侧的男子们瞧见,坐在江元佑身边的王世子用手肘撞了撞他,有些好奇道:“那位是怀兴公主?宴席还未散,她怎么出去了?”

    江元佑早就从五皇子那儿听说了怀兴要献舞之事,但他也不打算告诉这位王世子,只是笑了下,并不答话。距他们上回见面已经月余,江元佑倒还记得这个小公主瞪他时候的眼神,眸间流光溢彩,让人念念不忘。这个小公主身上实在有太多惊喜,所以江元佑真的很好奇,她能跳出怎样的舞蹈。

    席上众人已经用得差不多,皇后这才悠悠开口:“我听闻今日怀兴备了一份厚礼要送给太子妃,可有其事?”

    坐在下手的良妃淡淡一笑:“怀兴不才,逢不出文人墨宝,只能献舞一曲,聊表心意。”

    皇后轻呵一声,语气中带了些刺:“原是靡靡歌舞。怀兴尚年幼,也是有心了。”

    良妃与五皇子怎能听不出皇后的嘲讽,五皇子蹙了蹙眉,正欲接话,五皇子妃却按住了他的手,朝他摇摇头,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上回我见了怀兴的舞蹈,你勿要担忧。”

    五皇子妃言语向来稳妥,五皇子听罢倒也安心了下来。

    皇后的话同样落在了江元佑耳里,他冷笑一声,端起酒灌了一口,很是期待怀兴接下来打算如何应这个局。

    悠扬笛声渐起,舞女们自中门鱼贯而入,袖中藏着花瓣,长袖曼舞,花瓣纷扬半空,如花雨绵延不绝。白衣女子簇拥于其中,舞女们向四周散去,唯留她一人于歌台正中。她不施粉黛,面容清丽脱俗,以足为轴舞动腰肢,素手婉转,广袖开合裙裾飘飞,身躯旋转,美目流转。坐于高位之上的皇后愕然,这白衣女子正是被她嗤之以鼻的怀兴公主。

    众人震惊地望着怀兴,此刻乐声急转而下,舞女围住怀兴,将她凌空托起,她双足点在绸带之上,如凌波微步,轻盈宛转。绸带遮掩她的身姿,飘渺若流云回雪。她身轻如燕,柔似无骨,更像明空之中一朵云絮,轻飘飘坠入凡间。

    江元佑赞许地望着歌台,眸中多了些异样的情绪。

    乐声越来越轻,舞女们撤去绸带,将怀兴轻轻放下。她原地又绕了几圈,广袖在她身侧翻飞,如一只洁白的蝴蝶。她回到歌台正中,双腿盘坐而下,腰身后折,舞女们将手中的绸带向她抛去,她双手接过,手腕翻着花儿,绸带在她手中渐成一团,最终竟近似成襁褓模样。

    她以怀抱婴儿的姿态盘坐正中,舞女们将她围住,组成莲荷之形。

    是为“观音送子”。

    不知是谁带的头,湘桂园内忽得掌声四起,惊叹声不绝于耳,根本没有人能够想到,跳出这般舞蹈之人,竟会是最不起眼,最为体弱的怀兴。

    太子妃笑得合不拢嘴,皇后虽然心里憋气,但仍体面地鼓了掌。

    钟雪茹心道,她,哦不,是怀兴公主,大概是真的出名了。

    宫宴仍在继续,钟雪茹去换了衣服,却也没了继续回去参宴的兴致,她本就不喜这些,碍于身为怀兴才勉强自己在此。这会儿难得有了换衣的借口出去,她可不打算再回去。翠烟催促了好几回,她也只是道里面闷热,想在外吹会儿风,让翠烟去里面候着,勿要怠慢了七公主穆柔。

    她一个人乐得清静,站在湘桂园外的回廊里眺望夜空,今天是她入宫以来最自如的一天,终于不用扮演怀兴,而是如钟雪茹一样跳舞了。

    “怀兴公主。”有人出声喊她。

    钟雪茹回过头,江元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她完全没有发现。

    “侯爷……”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江元佑瞥见了她离自己远了一些,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继续道:“你与我想的公主,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钟雪茹下意识地问了。

    “和靖珩所说的怀兴,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江元佑若有所思地看着怀兴,“是他真的不了解你这个妹妹,又或者……”

    “侯、侯爷说笑了。”钟雪茹连忙打断江元佑的思绪,这个人真的很可怕,看起来能直接看穿她,放任他继续说下去,谁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江元佑笑着看向钟雪茹,便是这种勉强的慌乱,让人很有逗弄的乐趣。

    他承认,这个小丫头让他产生了兴趣,他很想去剥开她的外壳,去认真地看一看她不再伪装的内心。

    不过不是现在,他即将去边关,在回来之前还是不要把她吓跑得好。

    钟雪茹呆呆地望着江元佑,或许是月光让他的面部轮廓柔和了许多,她看着他的笑容,竟看出了些温柔缱绻。他生得那样俊美,总会让人忘记他是个在战场上无情杀伐的修罗,他风姿翩然,无论是谁都会为他做着迷。

    她忽然间明白了书上说的那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侯爷……”

    钟雪茹脑袋忽然晕乎乎的,她刚才喝了酒吗?她忘了,她是不是被眼前的美□□惑,痴迷其中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抬回西殿的,与江元佑分别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辨不清人事,辨不清方向,直到身子落在塌上,才有了实感,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在梦中见了很多,她看见江元佑站在月光之下,温和地对她微笑,她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眸,那双含情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人。

    是怀兴。

    对啊,他看着人,是怀兴,不是钟雪茹。

    她有些难过,在睡梦中活动了下指尖。

    “小姐、小姐动了!夫人!小姐醒了!”

    是谁在吵?她怎么听见了芙萝的声音?

    钟雪茹迷茫地睁开眼睛,面前的装饰不是她熟悉的西殿,没有鎏金流苏和金铃。她迟疑地挪了下脑袋,她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

    “娘亲……?”

    刚一张口,她就觉得不对,声音是她自己的。

    母亲扑在她身上大哭:“我的好女儿,你终于醒过来了……”

    钟雪茹呆呆地望着头顶。

    她这是,回来了?

    钟雪茹被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两天,母亲薛氏才允许她出门走动。家里的饭菜吃着爽口,她大快朵颐了两日,觉得小腹都快被撑圆。自己的身体用起来就是舒坦,醒来后她总是习惯性地去照铜镜,看着铜镜那张脸,眉如远黛,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驻足为之心颤。她倒也不是嫌弃怀兴平凡偏素雅的相貌,毕竟人都是爱美的,美丽的皮囊总是能令人心情愉悦,她照着镜子,也会觉得开怀。

    回到自己身体里自然是好的,但钟雪茹心里疑问太多,在她的概念里,既然自己是因为摔坏了才附身在怀兴公主身上,那么按理说回去的方法也应当差不离。钟雪茹迟迟不敢尝试只是因为不舍得糟践怀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不然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寻个高阁一跃而下再晕一回了。诚然,她当时的确晕乎乎的,甚至怀疑到有人给她灌了迷魂汤,最后残存的理智让她决定了清醒之后一定要找到元凶算账,却没想到凶手没找成功,她干脆连皇宫大门都出了。

    钟雪茹心里有些内疚,她一时上头跳了支舞,没来得及处理好后续就把做了甩手掌柜,要是怀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一夜成名舞艺冠绝天下,会不会被吓得再病一回。钟雪茹觉得,依照五皇子和翠烟她们形容的怀兴,还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