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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晕可折腾了许久,中途她还很好心地醒了一回,好让宫人们把她送回西殿。躲避良妃议亲的代价就是让宫人们个个人心惶惶,她觉得自己这几天都别指望去御花园走动了。

    打发走了身边的宫女们,钟雪茹躺在塌上,望着床帘上的流苏发呆。诚然,她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钟雪茹自己已经十七岁,别说议亲,照理说三书六礼都该走完了,可她之前无心婚事,母亲催促了几回,她都不愿意去参加京中的女子会,便也没有再强迫她。但怀兴公主不同,即便她的身子不康健,但亲事仍是皇家的大事,何况母妃又是良妃这位宠妃,皇帝自然会给她更多关切。钟雪茹挡了这一次,可挡不了第二第三次。

    五皇子说怀兴胆小,良妃相中的也是墨客文人,即便不是刘二郎,也总是朝中文官的子弟,她听说历代都有新科状元郎成为公主驸马的佳话,说不定连钟家二哥都可能成为相看的对象。

    钟雪茹一想到有可能要借着怀兴的身子去应付自家二哥,一瞬间觉得天塌了没救了。

    如今看来,即便她自己不急着想办法回去自己的身体,也不得不为了不让怀兴搞出乌龙加快进度了,更何况,她恐怕比公主本人还要急。

    心绪越发烦乱,加之在端桃殿装睡了许久,钟雪茹现在没有丝毫困意。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还是爬起身,坐在床沿继续发呆。屋外月光正盛,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殿内,留下一地寒霜。她用足尖点着地面,一下又一下,阴影斑驳跃动,像一种奇妙的舞蹈。

    她忽然玩心大起,索性轻手轻脚地走去妆镜台前,抓了根木簪子,手腕灵巧地挽了个剑花。她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木簪,忽得后撤一步,站在妆镜台和床榻之间跳起了剑舞。木簪子的重量与剑相差甚远,舞姿的力量感自然不足,但用着怀兴的身体来跳,却又恰到好处。这两日她被为了很多补药,加上她自己的调息养生,这副身子已然不那么累赘,行动起来也逐渐自如。钟雪茹跳了一套完整的剑舞,直到最后几步才开始觉得疲累,她扶着镜台喘了一会儿,身上微微发了些汗,想来中衣是不大能穿了。

    浴房就在寝殿之外,临间就是水房,钟雪茹甚至不需要出门。被宫人伺候着沐浴了几天,也把她们一道二道的顺序摸了个透彻,她不打算惊扰宫人,干脆自己打了水,烧温之后简单地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舒舒服服地躺下。

    果然睡前还是需要好好运动一下的,烦闷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钟雪茹满意地盖好被子,合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紧接着的日子,钟雪茹忙着和五皇子妃打好关系,她找了个要学刺绣的理由,每天都去东二所报道。当然,她本身对刺绣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更确切地说,让她耐心地坐着绣一整天花,比让她饿一天还难受,可无奈的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五皇子妃学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聪明还是刺绣本就是她没开发出的异禀天赋,她学了几天,竟然能像模像样地绣出一张帕子,一个荷包了。五皇子妃对她赞许不已,说她再多练些日子,恐怕就能把自己给比下去了。钟雪茹当然不希望自己哪天真的靠刺绣名扬京都,听着五皇子妃的夸赞也只是笑一笑,没打算往心里去。

    五皇子妃取过钟雪茹刚刚绣好的荷包,放在手中掂量,指腹摩挲着布面,浅笑道:“说来也奇怪,怀兴为何只绣菡萏呢?”

    钟雪茹愣了下,她手头上只有菡萏的绣品,她照着学了,除此之外她什么花形都不会啊。想了一会儿,她回答道:“唔,我喜欢菡萏。”

    “呵呵,我名中有菡,我就当是妹妹也喜欢我了。”五皇子妃笑着将荷包塞回到钟雪茹手中,“妹妹绣的菡萏,已经比我好看许多了。”

    “怎能比得上皇嫂。”钟雪茹顿了顿,又补道,“我自然是喜欢皇嫂的。”

    “先前总听你皇兄说,你因为生病的缘故,不常见人,因而有些怕生。如今看来尽是你皇兄胡扯,妹妹这蜜糖似的嘴,每日都哄得我开怀,哪有怕生的样子?”

    钟雪茹噎了下,原来怀兴是那种性格吗,白石怎么都不提醒她。

    事到如今,再去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太现实了,钟雪茹只能笑着挽住五皇子妃的胳膊,甜甜地开口道:“皇嫂不是生人,自然亲近些。”

    “你这小丫头啊。”五皇子妃很是喜欢这个妹妹,揉了揉她的侧脸,对她说道,“我瞧今日天气甚好,总是待在屋里制绣属实无趣,妹妹随我出去走走如何?啊……若是妹妹身子受不住,那还是待在这儿。”

    五皇子妃的建议正中钟雪茹下怀,唯恐她临时变卦,钟雪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我想去转转。我的身子不要紧,白石和翠烟都跟着,如果不舒服了,就找一处休息。”

    五皇子妃也没有再说什么,叫了几个宫女过来,便牵着钟雪茹一道出了东二所。两人没用步辇,慢悠悠地散着步,五皇子妃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走路极其优雅,换一种说法就是,极其的慢。钟雪茹强忍着焦躁陪着她一道走,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在心中默默地记下路线。身后的宫女紧紧跟着,钟雪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基本都是偷偷瞄上一眼。

    不知不觉,她感到身边人声比先前嘈杂了些许,仿佛在议论着什么,她定睛一看,不远处正迎面走来了另外一群人,簇拥在正中的男人穿着雍容华贵,所有人对他恭恭敬敬,大约不是皇子就是某个王爷。跟在他身边的人钟雪茹一个都不认识,只是看衣上的纹案,应当是朝中的文职官员。

    钟雪茹生出些微妙的感觉,还没等她酝酿完这感觉究竟为何,身边的五皇子妃便开了口:“嗯?是三皇子……啊,他身边那位便是刘二郎,我听说母妃有意替你与他议亲?”

    果然是这件事。

    钟雪茹甚至开始怀疑五皇子妃今日起了闲心带她出来逛御花园是替良妃当说客来了。她皱了下眉,抬头向五皇子妃指着的方向看去,刘二郎生得一副……含蓄的面容,清清淡淡,无法评价,谈吐倒是优雅,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爱跟人吟风弄月。

    不对不对,她怎么又自觉代入怀兴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了,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啊!

    钟雪茹着实没有算到今天被忽悠出来相看“未来驸马”,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策略,只能环着五皇子妃的手臂,朝她摇了摇头:“既然三皇兄他们有事商量,我们不便打扰,换个地方吧?”

    “刘二郎与你三皇兄相熟,应当不是议事,只是平日里闲谈罢了。”五皇子妃瞥向钟雪茹,见她面露苦色,终究没有太勉强她,“不过你说的也对,那么多儿郎在,你也不自在。但毕竟遇见了,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即便心里有千百般不乐意,钟雪茹还是认命地跟在五皇子妃身边,随她一道去向三皇子问了安。钟雪茹虽然不太懂宫中局势,但也知晓二皇子与三皇子都是皇后所出,二皇子以立为太子,但据身为都督的父亲说,三皇子无论是文韬武略都远胜于太子,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钟雪茹也知道三皇子显然是不甘屈于太子之下的。

    想到这儿,钟雪茹有些不明,如果刘二郎是三皇子一派,良妃又为何要撮合怀兴和刘二郎呢……难道是牵制手段?如果真是为了这一层原因,那么良妃对五皇子的期待,或许可能不仅仅只是封地藩王了。想想也是,后宫中人谁不希望成为皇后乃至于太后,即便是良妃这般温和的性子,说对权势没有兴趣也不大可能。

    钟雪茹默默叹气,她真的不想牵扯进皇权争斗之中,为了她的身心健康,还是早点回去吧。

    三皇子看见了五皇子妃与钟雪茹,终止了与身边人的谈话,含笑朝她们走步走来。

    “见过三皇子。”五皇子妃施施然朝她行礼,钟雪茹也跟在她身后像模像样地学着。

    “远远就看见有人,近了才认出原来是五弟妹与怀兴。”三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钟雪茹,“听闻怀兴前几日大病一场,如今可好些了?”

    说辞倒是关心,可他的语气却并不那么情真意切。钟雪茹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却和和气气地温声道:“无碍的,多谢三皇兄关心。”

    “既然身子不好,就别总出来走动,多多休息。听说父皇将南朔进贡的雪莲枝送去了西殿,那雪莲枝可是极珍贵的,父皇对怀兴当真疼爱非常。”

    钟雪茹听着都觉得牙酸,这三皇子表面光鲜亮丽,心思却浅薄易懂得很,就凭这几句话,钟雪茹可不觉得他有什么算计皇权的本事。他希望怀兴安分守己莫要动歪心思,无非是觉得怀兴知晓今日能见到刘二郎,寻了个借口来见未来驸马。钟雪茹腹诽道,这三皇子想得未免太多,见不到的时候倒也罢了,既然瞧见了那刘二郎的模样,至少在她还是“怀兴”的时候,她可是会死咬着绝不松口嫁人的。

    心里憋着一股气,她又不能当众拂了三皇子的面子,只能偷偷扯了扯五皇子妃的衣袖。五皇子妃心领神会地拍了拍她,笑道:“不叨扰诸位,我与妹妹先告辞了。”

    三皇子含笑点头,五皇子妃也不做停留,牵着钟雪茹便快步离开。稍稍离远了些之后,五皇子妃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钟雪茹:“听你五皇兄说平日里三皇子甚少同你说话,今日他这番话你听便听了,虽是严厉了些,但总是对你好,你不必害怕。”

    钟雪茹偷偷撇了撇嘴,这虚有其名的皇子有什么好怕的,等她回去了一定得跟父亲旁敲侧击一番,谴责一下父亲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饶是如此,她嘴上仍是柔柔说道:“我都明白的。皇嫂,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怕你没了兴致,本打算回去了。”五皇子妃见钟雪茹一脸期待,犹豫了下,接着说道,“去九曲桥罢。”

    千鲤池上九曲桥,宫中女眷最喜爱的地方,尤其盛夏,满池莲荷衬着蜿蜒曲折的木栈桥,颇有“一莲托生”的禅意。九曲桥正中央为赏荷亭,听闻当今皇帝仍为太子之时,时常邀太子妃于赏荷亭中手谈几局,景象如诗如画,传为美谈,因此赏荷亭便成了后宫中人期盼邂逅的场所之一。

    荷花未开,锦鲤在莲蓬间游荡,钟雪茹扶在桥边,静静地望着水面。住在宫中几日,九曲桥的美景让她第一次觉得皇宫还有比民间可圈可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