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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殿试,百余贡子入宫,由内阁大臣主持,所答不过一题,皇帝亲自批阅。旁人所答如何姑且不论,皇帝特地吩咐将谢予时的答卷挑出来头一个看,随侍在旁的刘公公见皇帝扫过几眼后便朗声大笑,便知晓这届新科状元的位子大概是定下了。

    一甲三人几乎是毫无悬念的,谢予时状元及第,而钟雨彦摘了探花郎的头衔。京中的公子哥儿们惋惜于钟雨彦输给了一个乡下来的小少年,却不知皇帝独独为了钟雨彦的答卷召见了他一人觐见。

    钟雨彦镇定自若地入了太极殿见皇帝,皇帝案上展着他的答卷。他毕恭毕敬地朝皇帝一拜,之后便再无一句。皇帝盯着阶下的钟雨彦许久,敲了敲桌案,冷声道:“钟家二郎此为何意?”

    “陛下宣草民来,便是为亲口解惑。”

    皇帝坐在椅上,调整了一个坐姿:“说罢。”

    他却只朗声道他未在答卷上写完的后半段:“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阿顺,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顿在此处,他没有看皇帝的表情,只是又拜了一拜,“此诗所言,便是草民之意。”

    “好、好得很啊。”皇帝的声音又沉了一分,听上去似是在夸奖,但唯有站在身边的刘公公看的真切,皇帝那手已经碰到了案上的笔架,险些就要执起朝钟雨彦砸过去。有胆子在皇帝面前以问句作答模棱两可的,钟雨彦还真是头一个,刘公公都不免为他捏一把冷汗。

    钟雨彦听罢,只是不卑不亢地抬起眼,注视着皇帝。

    皇帝的手掌握了又松开,他看着钟雨彦,倒是看出了些钟家祖父的影子,钟家唯一弃武从文的二少爷,反倒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他向远处望去,侯在那儿的内阁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帝旋即笑开,对那几人说道:“这钟家二郎倒是把朕给问住了,众爱卿,可有谁能说得过他?”

    那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这就算心里了三五句子,也说不得,不敢说啊。

    皇帝嗤笑一声,个个都是为官多年的朝廷重臣,却不如一个小子勇气可嘉。

    他再度看向钟雨彦,端详片刻后,问道:“你认为,法理应如何?”

    钟雨彦没有丝毫犹豫,淡淡地吐出五个字。

    “法平应如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然而钟雨彦始终无甚颜色,任由皇帝对他上下打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皇帝看着他,又看了眼闷头不吭声的内阁大臣,扶了下额,朝阶下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虽未明说,但显然是包括了钟雨彦的,钟雨彦抿了下唇,朝皇帝俯身一拜:“草民告退。”随即转过身,背脊挺拔地跟着灰溜溜逃走的内阁大臣们一道出了太极殿。

    皇帝靠着椅背,额角青筋已然爆起。刘公公是个心眼儿足的,立刻递上了消火的茶,替皇帝捶了捶肩:“陛下消消气,钟二公子便是这性子,钟都督也是头疼得紧。良妃娘娘知晓陛下今日劳苦,特地做了些吃食来,陛下可要用些?”

    “谁说朕生气了。”皇帝冷声道,“多嘴。”

    “是奴才多言。”刘公公捶肩的手稍稍一顿,又问道,“陛下可还要将几位大人召回来?”

    “不必了。”

    皇帝一扬手,拂开刘公公落在他肩上的那双拳头,刘公公心领神会地转而去研起墨来。皇帝取了笔,沾了沾墨,在钟雨彦的答卷之下又题了五个字,正是钟雨彦方才最后所答。

    “好一个‘法平应如水’。”

    旁人如此言说,皇帝断不会记在心里,但这五字由钟雨彦来说,却听以为真。

    “一个探花郎,也算是便宜了钟家。”皇帝冷哼一声,换了朱笔,“琼林宴后,着他去大理寺赴任吧。”

    刘公公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皇帝的心思他也能懂个七八分,皇帝内心所想却又无人来问的,向来都是借刘公公之口问,再由他亲自作答。

    刘公公问道:“陛下,这状元郎的去处还未定下,便先定了钟二少爷,是否……”

    “怎么,难不成还等着翰林那几个老家伙先把人抢了去?”

    “那几位大人怎敢与陛下抢人。”刘公公赔笑道,“只是钟家三小姐前不久才赐婚了永安侯,都督又全力栽培着大少爷,如今连钟二少爷也要光耀门楣了。”

    精明如皇帝,自然知晓不该给钟雨彦太高的品阶,钟家一门三兄妹,三小姐已经受了诰命,但毕竟是嫁女,尚可说得过去,倘若钟雨彦再身居要职,钟家很难不成为众矢之的,更甚者,会成为争相夺取的利器。但若因猜忌就舍了一位好官,又如何值得?若不将钟雨彦投到大理寺去,皇帝也想不出他还能去何处。

    况且,他如此轻易就答应了江老太君的赐婚,并非没有考虑。

    他点了点桌案,看了眼案上的食盒,问:“太子最近如何了?”

    刘公公稍稍愣住,但很快便答道;“太子殿下今日勤勉,今日在文华殿与大臣们议事,恐怕这会儿还未散呢。”

    “呵……太子如今倒是用心。”皇帝揉了下额角,“老五的夫人,几月了?”

    “回陛下,约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生。”

    “嗯,宫外的王府备得如何了?”

    刘公公想了会儿,说道:“已经建成,也派了宫人日日洒扫,随时都能迁过去。”

    “如此,待老五的孩子出生了,便让他搬去吧。”

    刘公公心头一惊,三皇子因着皇后娘娘的喜爱,仍长住宫内,至今未有封号。皇帝如今直接绕过了三皇子先给了五皇子,只怕……

    他似乎明白了皇帝待钟家的态度意义何在,只道君心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啊。

    钟家几乎是当日便接了旨意,皇帝御笔亲封了钟雨彦的探花郎,任大理寺正,从五品。此位不高不低,直接越了寺丞,按理不合。而恰逢前一位大理寺正犯了事,本该由寺丞擢升为正,然而皇帝将钟雨彦的答卷往大理寺传阅了一回,上至寺卿少卿都无话可说,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