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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入夜之前,郑二公子亲自来接钟雪茹,薛氏没叫钟雪茹在家里用膳,钟雪茹也看出薛氏希望他们用一顿饭增进一下感情,虽然她很馋家里厨子今日做的排骨汤,但都答应了郑二公子,也不能临时反悔。

    从都督府往灯节集市有一段距离,他们坐在马车里,郑西亭喋喋不休地同钟雪茹搭话,钟雪茹应付着回了几句。郑西亭的话题她属实不感兴趣,他说了许多郑家的趣事,从大房二房三房的关系说到刚及笄的四妹妹与太常寺少卿定了亲,钟雪茹见他恨不得把自家族谱翻出来从上说到下的架势,复杂地瞅了他许多眼,满腹吐槽的话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车上空间不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这个人太吵的缘故,钟雪茹竟觉得闷得慌。她喘了口气,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了眼。来灯节的人很多,将路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不少。钟雪茹想了会儿,转身对郑西亭说道:“二公子,这里马车继续往前不太方便,我们先下车吧。”

    郑西亭觉得这个提议有理,便推开门跟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停下,郑西亭跳下车,转身就要去扶钟雪茹下来。钟雪茹错开他的手,身后敏捷地一跃而下,拍了拍掌心。她见郑西亭愣在原地,又问:“怎么了?”

    郑西亭回了神,有些遗憾地收了收,笑笑:“没事。雪茹小姐饿了吧?我们先去雍福楼吃饭?我在那儿订了个厢。”

    嚯,倒是有备而来。雍福楼也算是个大酒楼,食物美不美味她不清楚,但达官权贵都喜爱在雍福楼宴客,向来这个酒楼和酒楼的掌柜应当也是有些本事的。钟雪茹肚子也的确饿了,也不矫情,点了点头答应。

    郑西亭笑盈盈地去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去人少的地方,领着钟雪茹去了雍福楼的方向。钟雪茹一路与他保持着距离,即便两边人挤着人,不断地推搡着,她都没让自己贴上他,哪怕只有一瞬。

    雍福楼里果真人声鼎沸,店小二听郑西亭说了来意,便带着两人去了二楼南侧的厢房里。厢房倒是幽雅,合上门将屋外的嘈杂隔绝,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钟雪茹难得认可了郑西亭的品味,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敲了门。钟雪茹只当是来上菜的店小二,便没多在意。郑西亭跑去开门,却意外地被门口立着的吓着:“兄长?你怎么在这?”

    钟雪茹闻声才抬起头,门边站着的可不就是郑葳蕤的表兄郑西禾吗?

    “我也在这里等人,方才无意中往楼下一望,瞧着向你,便向店家问了。”郑西禾越过郑西亭的肩,看见了屋里坐着的钟雪茹。钟雪茹朝他点了下头,郑西禾笑了起来,打趣般地看着郑西亭,“难怪今日问你去哪儿你不肯交代,原来是约了钟小姐。”

    郑西亭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兄长,莫开我玩笑了,雪茹小姐还听着呢。”

    “好好,我不打扰你们。”郑西禾见自家弟弟好不容易开了窍,当然不能误了他的事儿。他笑着朝屋里扬声说道:“钟小姐,改日再会。”

    钟雪茹暗叹一声,也回道:“嗯,改日再会。”

    郑西禾转身离开,郑西亭合上了门,回身一脸抱歉地看着钟雪茹:“对不起雪茹小姐,我不知道兄长也……”

    钟雪茹摇摇头:“没什么,今日灯节,会遇见也是自然。郑堂兄是陪着夫人一起来灯节吗?”

    “应当不是,祖母这几日病中,嫂子侍疾在侧。兄长今日原本也应当陪着祖母,但听他说与人有约,至于是谁……我不甚清楚。”

    钟雪茹不方便追问郑家的事情,也不必关心,便没有再说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幸而店小二很快就端来了菜,吃吃喝喝之间,倒是把氛围给冲淡了。钟雪茹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和郑西亭的无话可说,想到未来也许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奇妙,过去她也觉得自己与怀兴没有话题,她们却相处得很好。她和江元佑之间更是距离甚远,但似乎每次见到她,他总能找到话题与她说话,让她除了被他惹恼,像只炸毛小猫一样张牙舞爪之外,好像从来没有觉得厌烦过。

    她想,喜欢着与不喜欢的,区别就是如此的明显吧。

    桌上的菜肴固然美味,她却没有吃下去的欲望,若不是肚子空空急需食物来填满,她恐怕连筷子都不会动一下。她勉强自己来与郑西亭相约,但高估了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去营造假象,但内心的情绪却是骗不了人。

    钟雪茹渐渐有些食不知味,她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郑西亭。郑西亭人很好,虽然偶尔有些莽撞,满是少年的青涩感,十分单纯好懂。钟雪茹完全可以演一辈子的戏去欺骗他,去做一个会令他感到欢喜的好妻子。可看着他如此周到地为自己准备了满桌的食物,兴致勃勃地邀请她来看灯,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他给拖下水,去给她当作拒婚的借口。

    她已经很造孽地介入到了怀兴和江元佑之间,实在不应当再多牵扯一个人。

    钟雪茹认真地决定了,今日陪郑西亭看完灯,明日就去同母亲说清楚,让她出面去跟郑家说,给郑二公子寻另一个更合适的媳妇儿吧。

    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心境自然也开阔许多,她见郑西亭已经吃完了饭,便笑着问道:“我们去看灯吗?”

    郑西亭看着她盈盈目光,有些晃神,好久后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答了一句:“好。”

    京中秋夜灯节是可以与元月上灯节相媲美的日子,紧接在中秋之后,年轻男女们私下相会的节日。集市上的少年少女们会向心仪的对象赠予一只花灯,若是对方也在今夜结束之前回赠了另一盏,便代表着两情相悦,他日会向对方提亲的意思。民间民风淳朴开放,不似贵门流水席般的相亲宴,男男女女们若是互相看对了眼,自然就能结成夫妻。如此想来,反倒是寻常百姓更叫人艳羡。

    入了集市,品种繁多的花灯映入眼帘,女孩子们最喜欢兔子灯,钟雪茹看着卖灯的老板连着卖了三只兔子灯,笑得都合不拢嘴。

    郑西亭见钟雪茹的目光落在了卖花灯的摊子上,只当钟雪茹也想要一盏灯,便上前几步向老板询问:“老板,这兔子灯怎么卖?”

    “这边的是一两银子一盏,那边的是二两,公子看中了哪个?”

    钟雪茹听见价格,赶忙把郑西亭给拽了回来。这几日管家的经历让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女子总算知道了点柴米油盐的珍贵,这做工平平的兔子灯都得画一两银子,要知道每斗米都只三十文,这一两银子的兔子灯能换贫苦人家吃多久的饭菜。

    钟雪茹倒也不是吝啬,郑家也不缺这点钱,只是她衡量过自己与郑西亭的关系,并不打算收他的礼物,收了礼物便欠了情意,已经吃了一顿饭,再多花银子,她实在是有些不乐意了。

    当然,她也不能直说不想收,只能以太过昂贵推辞。郑西亭大约是没想到都督府上的三小姐竟然有如此节俭的美德,但既然钟雪茹不愿意,他也不勉强,之后再送她些她喜欢的东西便好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逛着集市,郑西亭一路想着该如何挑选适合钟雪茹的礼物,注意力都放在了两边的摊子上,却是忘记了多与钟雪茹说说话。钟雪茹本就心不在焉,郑西亭不与她说话,她就神游地更远了,走路也渐渐不怎么看前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座石桥前。有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桥上互诉衷肠,钟雪茹离得近,耳力又好,偏偏听了个一清二楚。那少年是个白面书生,一口气吟了好几首矫情又造作的句子,钟雪茹听得面红耳赤,一转身,却看见郑西亭一脸郑重地盯着她看。

    钟雪茹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不是打算效仿一下,在这里跟她表白吧?

    郑西亭其实也没有准备好,但月色正浓,氛围正好,又碰巧撞见了另一对小情人私会的场景,更是在后推了他一把。自从郑家有意撮合他和钟雪茹之后,他便对钟雪茹多了些心思,起初只是打算把她当作未来定亲的人来看待,并未觉得她有多么特殊,可当他一次两次被钟雪茹的花容月貌震惊之后,他发觉自己对钟雪茹的心情早已变得不再单纯,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她快些成为自己的妻子。

    容姿绝色的佳人在前,他张张口,却紧张地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钟雪茹的美貌会给人无形的压力,令人不敢与之相配。郑西亭亦是如此,他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去接近钟雪茹,若不是听了那对小情人的话按捺不住情绪,他恐怕还没有这个勇气。

    郑西亭定了定神,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钟雪茹,缓慢开口:“雪茹小姐,我其实……”

    “你其实什么?”

    冷不丁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把郑西亭吓得猛一哆嗦。他僵硬地转过头去,桥上的那对小情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江元佑站在桥上,目光和善地望着郑西亭,十分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其实什么?”

    钟雪茹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威压正朝她靠近。她朝旁边挪了两步想躲开,谁知罪魁祸首很快抓住了她逃跑的意图,幽幽望过来,朝她淡淡一笑。

    她竟觉得这笑容有些毛骨悚然。

    钟雪茹瞥了郑西亭一眼,郑西亭显然没有想到江元佑也会闲得来灯节,等到他终于从震惊里脱身而出,他赶忙迎上前去同江元佑打招呼:“江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真的好巧!”

    虽然已经预感到会听到一声江大哥,钟雪茹还是被震了一下,瞧着郑西亭这股兴奋劲儿,钟雪茹竟觉得郑西亭似乎更在意江元佑一点。

    可惜江元佑并不怎么接受他的示好,他瞥了钟雪茹一眼,对郑西亭说道:“你兄长都已经赶回了家,你还在这里幽会佳人?”

    怎么这个佳人听起来很是异味……

    郑西亭不解问:“兄长回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家里下人来报,大房三房争执,闹到你祖母那儿,你祖母一时气急晕厥过去。你嫂嫂已经请了大夫去府上,你也赶紧回去吧。”

    郑西禾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兄长今天约的是江大哥!”

    江元佑仿佛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郑西禾,钟雪茹见状噗嗤一笑,难得见着江元佑吃瘪,这模样可真是太有趣了。

    然而,没等她酝酿出更大的笑意,江元佑却扫视过来,盯着她的唇角,也勾了勾唇。

    咳,钟雪茹立刻敛了笑容,十分“严肃”地对郑西亭说道:“既然郑家老夫人有事,郑二公子还是赶快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家就好。”

    郑西亭本想把马车留给钟雪茹,但想着集市离郑家太远,自己又急着赶路。思前想后,他只能歉意地看了看钟雪茹:“抱歉雪茹小姐,今日是我爽约,改日我再补给雪茹小姐。”

    钟雪茹朝他挥挥手,补偿什么的,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她只想催促郑西亭赶紧走,否则她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郑西亭倒是真的没多留恋,说走就走,结果留下钟雪茹与江元佑两人大眼瞪小眼。江元佑从桥上走下,慢慢悠悠地走到钟雪茹面前,钟雪茹觉得身上更凉了,稍稍缩了缩身子。江元佑见状,蹙了下眉,说道:“怎么不用我给你的披风?”

    钟雪茹心想你那披风钟家上下都见你穿过,都知道是江元佑的,她哪里敢穿啊。

    “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侯爷,所以没带上。我已经洗干净了,改日就托人送到永安侯府上。”虽然原本她打算亲自登门的,顺便跟他算一算这段时间的帐。

    “那倒不用,本就是给你的。”江元佑十分坦然地又强行地转移了话题,“刚才郑家二弟叫你雪茹小姐?”

    “对啊,我本来就叫雪茹,这么称呼有什么不对吗?”钟雪茹满不在乎道,“侯爷不也是这么叫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