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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穆正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夜幕下幽暗的树影,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母亲去世那天,他和父亲一起守在病床前。母亲跟他说,想要喝周记粥铺的八宝粥,让他去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也不知道那是母亲故意把他支出去的。可是,他下了楼却发现没有带钱包,匆匆上去取钱包时,却意外听到母亲跟父亲的对话。

    父亲哽咽着说:“青儿,对不起!当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出事,不会在床上躺这么多年,受这么多年的罪,是我对不起你……”

    从门缝里,他看见母亲伸出那瘦的已经皮包骨的手,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苍白的脸上,尽力挤出一丝微笑:“和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不是有意的……”

    “不,青儿,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喝醉了酒,如果不是我……”父亲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和生……你先听我说……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今天,跟你提起当年的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在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孤单下去……当年那个女孩儿我能看的出来,她是真心爱着你的,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你还这么年轻……如果将来有机会,你……”

    父亲打断了母亲:“青儿!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大夫……还有尧尧,他是我们的儿子,他那么孝顺、那么优秀,你还没有看到他娶妻生子,没有看到他成家,没有看到他当爸爸,没有看到我们的媳妇、孙子,你真的舍得离开他、离开我吗?青儿……你不能放弃啊!”

    “……我当然舍不得……”母亲的声音已经更加微弱,“尧尧他已经长大了,以后会有一个好女孩儿陪在他身边……我更放心不下的是你……和生……你……你……不要孤单一个人……”

    “青儿!青儿!医生!医生!!!”

    随着父亲焦急的喊声,监护器的“滴滴”声也陡然变成了平铺的直音。等他推开房门冲进去,母亲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

    母亲葬礼过后,他找过父亲。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父亲当年在外面还有过另外一个女人,母亲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在赶往她首次的服装设计大赛现场的时候心神恍惚,出了车祸。那场母亲准备了很久的设计大赛也成为了泡影。

    然而,祸不单行,几年之后,母亲又被查出了癌症,多次的手术、放疗、化疗,把本就卧床的母亲折腾得不成样子,终还是没有撑到他大学毕业,就撒手人寰。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与父亲彻底决裂,从家里搬到了学校去住,再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变得冷漠、寡淡、不容易接近。

    一直到现在,若非必要,他都不愿意再见到穆和生这个人,不愿听别人跟他提起这个名字。就连当年,他初成立公司的时候,那么艰难,他都拒绝了父亲明里暗里的资助,一个人拼了命扛下来的。

    今日,黄群的一个电话,真像已经昭然若揭。钟珂……呵!那样酷似的长相……

    这一晚,穆正尧久久难以入眠,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脑袋混乱一片。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连梦里都是不安稳的。

    他梦见了母亲,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她的样貌还是那么秀丽温婉。他也梦见了父亲,只不过这一次,在他的梦里,父亲的身边却多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那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对着他的父亲叫爸爸……

    然后,母亲不见了,父亲也不见了,连带着那对女子都不见了,茫茫白雾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儿从雾里朝他走过来,长发披落肩头,怀里抱着一盆花,对着他甜甜的叫“正尧”。

    他认出来了,那个女孩儿叫苏芜,是他的小五。然后他慢慢笑了,把那女孩儿拥进怀里,她的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

    他说:“等你生日那天,你就满二十岁了,我们结婚吧!”

    女孩儿依旧对着他笑的很甜,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跑掉了。他笑笑去追。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一道深渊般的巨大裂缝出现在他的脚下,把他和那女孩儿生生隔开。

    暴雨倾盆而下,却鲜红似血,地面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女孩儿站在深渊对面,含泪望着他。她朝他大声地喊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地面在不断塌陷、塌陷……

    他着急的想要冲过去,然而,脚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不能移动分毫。紧接着,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劈下,如一双巨大的、狰狞的骷髅之手,狠狠把他的女孩儿推下了脚下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他的心头巨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儿的身体,如枯叶般飘零、坠落……

    “苏芜!!!”

    穆正尧一下惊醒过来,猛地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他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仍然心悸不已。梦里的心痛和六年前失去她

    的痛苦汇合交织在一起,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翻身下床,拉开卧室的门就冲了出去……

    ******

    苏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接起来。

    “苏芜,开门。”熟悉的、低沉醇厚的男声。

    “……正尧?”

    隔着电话,苏芜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发颤,气息粗重,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急促。

    “是我……我在门外。”

    苏芜微微愣了一下,惶惶醒神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鞋也顾不得穿,就下床跑了出去开门。

    房门打开,苏芜愣住了。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楼道里的灯亮着,穆正尧就站在昏黄的灯光里,站在她的门前。他赤着上身,修长双臂垂在身侧,光着脚,大大的脚掌踩在楼道的水泥地面上。

    他的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睡裤,满头满脸的汗,头发也很乱,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答答地贴在前额。胸口也因为情绪波动剧烈起伏着。

    尤其那双眼睛,如困兽般通红一片,里面闪动着慌乱、无措、还有浓烈的都化不开的害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