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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这么抿唇听他数落也并不吱声,苻睿自己也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了,便起身从房间里结的大红绸上撕下来一块,交给我道:“痛就咬这个。”

    我看了看他,心里有些不情愿,这干不干净啊?尽管不情愿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塞进嘴里用牙咬着,苻睿又开始为我搓起药酒,我疼得冷汗直冒紧紧咬住嘴里的红绸,最后终于忍不住双手抓住苻睿的胳膊狠狠掐了上去,我看到他疼地龇牙咧嘴却吸气强忍着,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等他给我抹完药酒,我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口中的红绸径自落地,抓紧他胳膊的双手也垂了下来。不过我怎么觉得指甲缝里有些黏乎乎的感觉,抬起手来一看,还有些粘液,想是指甲已经掐进他肉里了。如此一来我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多……多谢巨鹿公了……”

    苻睿站起身来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又不是多大的事,这跌打酒你带回去,一天涂三次,连涂个三四天便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点点头刚准备伸手去接忽而又道:“新兴候府又不是没有,干嘛还要拿杨将军的?”苻睿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是在他府里伤的,他府里路不好,赔你一瓶跌打酒又有何不可了?若要伤的再重些,连汤药费他也跑不了!”

    这人竟然锱铢必较到这种程度?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这样!我忍不住在心里有些鄙视他,却仍然伸手接过了跌打酒揣在怀里。只听苻睿“咳”了声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跟我说:“那个,楚楚,等二哥回来以后,有些话、有些事你可千万别说啊,再说也都不赖我……”

    他怕苻晖找他麻烦?真是的,亲兄弟他能把你怎么样,最多也就是臭骂一顿罢了,想来他们感情应当是极深的,否则苻睿也不会这么担忧苻晖责怨他或兄弟相阋了。我看了他一眼,用不得已的口气道:“好好好,不该说的话、不该说的事我一个字儿也不说!巨鹿公将我照顾得很好,好的不得了的好!”

    听我这么一说,苻睿讪笑道:“那也不必……”

    我翻了个一个白眼,正准备再糟践他两句,便听见外面欢天喜地地喊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新娘子是公主,搁在外堂可是没人敢这么喊,不过后面的丫鬟小厮们喜不可言这么私底下叫了两句倒也无可厚非。然而我就很奇怪了,苻睿明明是被苻坚派来管事的,怎么这会儿竟悠然自得地跑另一张软榻上歪着?敢情他这个管事根本就没事干,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差事,其实他就是来压阵的,代表苻坚的,不到相当重要的时刻,当然是不用出去的。

    既然闲来无事,脚又伤了没法乱跑,我也憋的牙根痒痒,便忍不住径自开口道:“巨公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苻睿慵懒地挑了挑眉,扬声道:“哦?说来听听吧。”我笑了笑,道:“巨公鹿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就是皇姐与杨将军大喜之日吗?”苻睿想也没想便答。

    我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没错,不过关于七月初七这个日子,其实有个故事……”

    于是我将牛郞织女的故事娓娓说与他听,刚开始苻睿还表现的兴趣平平,可听到老牛死前突然开口说话让牛郎将自己的皮剥下来好生收藏,将来留有大用的时候,便来了精神,渐渐坐直了身子仔细听我讲述。当听到嫁与牛郞为妻的那名美貌女子正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织女的时候,苻睿脸上满是惊奇之色,可当讲到王母娘娘派天兵抓走织女并拔下自己的发簪划出一条银河让他们夫妻永不能相见的时候,苻睿已是握紧了拳头,满脸愤慨之色。当最后说到喜鹊搭桥助牛郎织女与一双儿女相见,王母娘娘迫于无奈终于准许他们每年的今日,也就只是七月初七可以踏着喜鹊搭成的鹊桥见上一面,他们的故事也就是这般结局的时候,苻睿终于忍不住一阵唏嘘。

    我心里也有一片凄凉,接着幽幽说道:“后来,在牛郎的故乡,人们便把七月初七当做一个节日,名曰‘七夕’或‘七巧’,用来纪念他们的爱情。在这一天,男女之间也可以相互表达情意,爱人之间更要相互陪伴着一起渡过,享受那天美好的时光……”

    苻睿良久无声,半晌后长叹一息道:“他们的爱情,不要也罢。”

    我瞠圆了双目,不可置信道:“什么?”

    苻睿摇了摇头,道:“那样苦了生生世世,没有尽头,当真是值得的吗?若是从来没有相见,牛郎永远都是那个放牛娃、放牛汉,只要吃饱穿暖便是快活的,如此简单的渡过一生岂不更好?而那织女,自己身为天人,又何苦来招惹那人间的男子?若了他,累了他,也赔上自己的修行和自由,而他们的一双儿女则更是无辜……”

    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这流传千古、缠mian悱恻的爱情故事持以这样的看法,简直就像看个火星人一般的看着他。不过,貌似他说的也有些许道理……

    有道理也全是歪理!我想了想又开口反驳道:“情到深处,难以自持,相爱便是相爱了,相爱的人想要在一起,难道还有错不成?那些神仙们为了什么天条天规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妻子女,还有没有一点慈悲心肠?”

    “因为他们的姻缘原本就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苻睿丝毫不给我面子的据理力争:“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有什么权力成亲?这样害人害己的亲,结了也是罪孽,白白误了千生万世!”

    我不禁气结,这人简直理性的不是人!忍不住喊道:“巨鹿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且不说他日若遇上一个令你爱之入骨却为常理难容之女子,你会不会甘愿为其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真心相爱又时常跟你耍小性的姑娘,只怕都能让你乱了心性!”

    “那我就亲手杀了她!”苻睿抬眼看我,目光中闪过的阴冷让我浑身颤栗,我哆嗦着嘟嚷了句“那……那女子可真够倒霉的……”苻睿冷笑一声,语气平静,目光却深不可测道:“她若不乱我纲常、扰我心性,我又如何忍心?苦苦纠结下去,要误到什么时候?快刀展乱麻,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男人,这便是男人吗?哪怕是最心爱的女人,若对他形成了阻碍,都能……我不敢再想了,也不愿与他再争执下去,他说牛郎织女的爱情毫无意义就毫无意义吧,反正全天下只怕唯有他自己这么认为,天下仍然不乏痴男怨女。苻睿,哪个女的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而且,就算快刀展乱麻,凭什么去死的那个不是你,说到底,还是没遇上那个人,并不懂得爱,若真正遇上了,或许你日后会是个妻管严的“床头跪”也说不定。

    片刻之后,便有将军府的家丁在门外小声吆呼道:“启禀巨鹿公,吉时已到,公主和将军的拜堂之礼……”“就来。”苻睿懒洋洋应了声,便从软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我急忙拦声道:“且慢!”

    “又怎么了?”苻睿皱了皱眉,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磨人精,非常烦人的磨人精。我跛着脚蹦了两步蹦到他跟前道:“我也要去看!”还不待他张口拒绝,我紧接着又道:“参加人家新婚之仪哪有不看拜堂的?”

    苻睿无可奈何,不耐烦道:“好吧,不过你要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别乱跑,别抬头,别瞎看,别多说话……”“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跛着脚推了他两步往前走,他“咳”了声便开门阔步出去。

    到了行拜堂礼的中堂之上,只见两旁早已站满了前来恭贺的宾客,多是满朝文武。杨定立于中堂大红双喜字前,身旁两支龙凤烛摇曳轻舞,静候佳人到来。

    终于,公主由喜娘搀着缓缓进来,满堂宾客却没有喧闹之声,毕间人家是公主,又有巨鹿公来坐阵,谁也不敢闹腾。杨定牵过喜娘递上来的公主玉手,微笑着与她并排站在一起,直到司仪开始高唱:“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杨定与公主对天地敬拜。

    “二拜高堂——”杨定父母早亡,族中其他长辈亦不敢受公主叩拜,遂只得对堂上摆的苻坚赐婚圣旨叩拜。

    “夫妻对拜——”这一声才有人开始低低轻笑,悄语起来。只见杨定与公主缓缓转脸面对彼此,轻轻拜了下去,杨定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礼成!送入洞房——”外面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公主与杨定也由喜娘领着往洞房里去,他们一走,大家才开始欢声笑语起来,说什么杨定这小子真是上天眷顾,与公主真是天作之合之类的,刚讲没几句,却又发现巨鹿公还在,声音便又渐渐弱了下去。我瞧了瞧苻睿,没见他摆臭脸啊,这些人也太噤若寒蝉了吧,说两句喜庆话又怎么地了?难不成也能判个目无君上、失仪无礼的罪名出来?

    没多久杨定从洞房出来,想是安顿好了公主。他一出来,苻睿便走上去完成任务似地拍了拍他的肩,道:“礼也成了,我且去歇会,晚上非把你灌倒不可!”

    杨定笑呵呵道:“还请巨鹿公手下留情,放末将一马……”

    苻睿伸手打个哈欠,含胡不清道:“门……门也没有……”说完,便带着我转进内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七夕节起源于汉朝,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有“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的记载,这也是古代文献中所见到的最早的关于乞巧的记载。

    不过本文为了情节需要,让这个节日在五胡十六国时还没诞生,罪过,罪过。

    苻睿进了屋里自有下人为他单独备上一桌,他只稍微用了点,比我吃的还少,然后就休息为晚上的喜酒喝倒杨定做准备。虽然我是男装打扮,又是扮作他的随从,但男女有别,他仍然是让丫鬟给我另外找了间房休息,并严重嘱咐我不得乱跑,我拍着胸脯答应了,他便歪在软榻上眯了起来。

    丫鬟将我单独带入了一间厢房,她刚走没多久,我就跛着脚出来了,模模糊糊并小心翼翼地转悠起来。说实话,公主送入洞房,苻睿又摆谱离席,这外面顿时热闹起来,就连喜乐都显得更加畅快随意。

    来来往往到处都是端着酒杯找人喝酒的宾客,不甘一味地坐在自己的桌子跟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点头示好,乱打招呼。其实中午这顿并不是主要的,料想杨定也不会喝多,关键在晚上呢。要是旁人自然不敢说把公主的夫君撂倒,可那是公主的皇弟这么放出话来,杨定只怕是要好生应对了。

    溜了半天我也有意无意地跟一些人点点头,倒并没有见着什么眼熟的人,不过本来我也不认识几个人。我背着手看了两圈,尽是一帮肚大腰圆之人喷着满口酒气喧嚷不休,实在觉得无趣,便摇摇头,准备回房。哪料尚未转头,便有一只手自背后拍上我的肩膀,我心下一惊,慌道:“谁?”

    “段……段兄弟……”我回过脸来,只见满面潮红,有些微醉的杨定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我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杨将军真是吓坏……小生了……”

    杨定摇摇头笑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对着一个偷跑出来躲避家长责罚的孩子般,安抚我道:“你家候爷已经回府去了。”脸上更是一副你大可放心的表情。听他这么说我便放松了一下筋骨,抬抬肩道:“哎,没办法,我被候爷管怕了。”虽然我没有瞧见慕容暐,不过也并不代表他一定没瞧见我,但愿他没发现我,还有类似于混蛋权翼的那种人。

    杨定听我说被慕容暐管怕了,自然是不可能相信的,从表情上也能看地出来。不过他见我不但与慕容冲相好,还与苻晖、苻睿纠缠不清都不发问,想必心里也认定我是个无人敢管的主儿了。果然,杨定“呵呵”笑了两声,道:“新兴候一向仁名在外,哪里又会苛难了你去?”

    “这……”我讪讪笑道:“杨将军你别拆我台嘛……”不过我心里有些气不过的是他慕容暐还仁名在外?出了名的懦弱无能、委曲求全就成了仁名在外?语言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水平啊!

    杨定也爽朗地笑了起来,然后开口道:“对了,段兄弟今日排除万难又不顾眼疾、还扭伤一足来喝杨某的喜酒,可杨某到现在仍未能让段兄弟如愿,真是失敬了,就此赔罪!”说完,便拱起手来,我这才发现他一直低垂的手里还握着个酒盅。

    我急忙扶起他手,道:“呀,杨将军,真是折煞我了,我可受不起!”说完,我便左看右看,想找杯酒回敬他,杨定看出了我的意思,轻道:“外面吵,进来说吧。”然后便示意我跟上他,进了一间内室。

    到了内室里面,杨定倒给我一杯酒,郑重道:“多谢姑娘的贺礼,姑娘今日如此艰辛才喝到杨某的喜酒,杨某真是惭愧。”

    我接过酒,没所谓道:“杨将军太客气了,当日从邺城迁往长安,将军对我们一行多番照顾,这个恩情,楚楚是一直铭记在心的,来讨将军一杯喜酒,本就是叨扰了。至于那贺礼,公主喜欢才好,若公主不喜欢,将军可千万别说是我送的呀!”

    “哈哈——”杨定大笑起来“好,公主若不喜欢,杨某就说是我自己做的,断不会推到姑娘的头上去。”

    我也笑了笑,想不到杨定也有可爱开玩笑的时候,他一个舞刀弄剑的大将军,绣那种东西?谁信啊!气氛相当不错,杨定没有架子,为人又真正爽朗,我与他连干三杯,算是真真正正喝到了他的喜酒。

    三杯酒下肚,杨定突然垂了垂眼睫,顿声道:“段姑娘……”“嗯?”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显得有些局促,缓缓开口道:“当日新兴候说姑娘患有眼疾,杨某本是想亲去探视的,可……终究是因为筹备婚事太过繁忙,再加上……若杨某冒然探访,只怕会有损姑娘声誉,所以……”

    我松了口气,就为这个呀,他也太紧张了吧,这下我算是明白了,他把我叫进屋里就是专门为了说这事的,我会为这个而怪他吗?我摇了摇头,给他一颗定心,笑道:“杨将军事务繁忙,楚楚一点小毛病哪里又敢烦劳将军来探?再说将军想的那样周到,连楚楚的声誉都考虑在内,一番心意楚楚感激都来不及,将军大可不必再耿耿于怀。”

    杨定略一垂首,叹道:“话虽如此,可杨某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对了……”杨定抬起头道:“姑娘的眼疾,杨某也是时刻放在心上的,仇池有许多方外名医,杨某已着人大力寻访善医眼者,希望能够早日将姑娘的眼疾治愈。”

    这杨定原是仇池的部落首领之后,他本人是苻坚的降将,因为很有才干、品行俱佳,所以不但深得重用,苻晖还将女儿下嫁与他。

    “这怎么好意思?”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杨定却摆摆手道:“举手之劳,勿要挂齿。等寻到善医者,杨某自会送通知新兴候。另外,姑娘今日的脚伤,杨某也难辞其咎,待归府之时,杨某自会送上良药……”“好了好了……”我忍不住打断他道:“杨将军,你若再这样,我可就怕了你了,你这将军府我也是再也不敢来了,下回若在街上遇着将军,也得绕道走,说的我头都疼了,见过见外的,没见将军这么见外的……”

    杨定也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片刻后终于拱手道:“杨某还要出去招呼其他宾客,姑娘随意,杨某告辞。”

    “好。”我点点头送杨定出去,等他走远了才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大叹,原来每个人都有成为唐僧的潜能。

    停了一会儿我便回了方才那丫鬟领我去的厢房,所幸与这间屋子隔的并不远,我一个跛子外加瞎子绕来绕去竟也找到了回去的路。可不能让苻睿发现我乱跑,否则又是一通臭骂,如此我便也躺在床上午睡起来。

    我怀疑苻睿是掐着时间睡的,等他“咣咣”来敲我房门的时候,正好是晚宴开始。瞧他一副出征将军、势在必得的模样,仿佛此刻杨定就已经被他灌倒趴桌子底下了一样。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比慕容泓更能喝的人,除非他想醉,否则谁都放不倒他,我曾经在背后偷偷叫他“千杯不倒翁”。他唯一的一次醉酒便是苻坚在宫中大宴慕容家族的时候,不但醉了,而且还醉的不省人事,从宫里抬回新兴候府。那一晚,是他真的想醉,想一醉不醒的罢。

    我低眉顺眼的跟在苻睿身后,瞧他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征,心里就纳闷了,哪有小舅子非要灌倒新婚姐夫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杨定是降臣,苻坚虽然大度宽厚,可他的儿子个个小肚鸡肠,今天找这个麻烦,明天看那个不爽。哪怕杨定已经是苻坚的女婿了,那帮皇子们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压他气势的机会。

    也许是明白这个原因,杨定陪着苻睿一杯又一杯地喝,既不能倒的太快,否则他说你没用,也不能倒的太慢,否则他说你故意给他难看,只能先这么采取太极喝法。

    我坐在较偏的一桌,是供将军府的家丁忙累了歇会儿的小席,远远看着苻睿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叹无聊加幼稚。罢了,不瞧他,晃动我看不清楚的眼珠,扫了两圈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主要是他太过木秀于林,否则我也无法发现,身上带着那样光芒的人,只要不是十足的瞎子,目光都会被他吸引。

    我跛着脚,向前颠了两步,双手拢在唇边喊道:“慕容凤——道翔——道翔——”虽然整个将军府都在极度喧嚷之中,但他本来离我就不算太远,或许是准备想提前离席了吧,所以也站了起来,正好几声便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环顾了一下,发现了角落里向他挥手的我,便笑了笑,阔步走上前来。

    到了跟前,他随兴地与我坐在一起,开口道:“我一来便在寻你,寻了半天也没见着,还当你不来了呢?”“怎么会?我既写了信告诉你说我要来,就一定会来的。”我伸了个懒腰,道:“现在是酒足饭饱,事也办完,一会等着走人就行了。对了,等会儿咱俩一块回去吧。”

    “好。”慕容凤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当日我眼睛突然发病看不见的时候,他与慕容永去看过我很多次,想必两人的生意合作相当愉快。他对我的病情十分了解,还经常告诉我一些养护眼睛的妙法,我视力能慢慢恢复成现在这样,也有他一份功劳。

    与慕容凤坐在一起让人感到特别的舒服,他本就眉目如画、玉树临风,现在在暖黄的月光下更加美的令人心惊。若是慕容冲,只怕要美的让人不敢置信,立时晕过去了罢。

    到处都有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满目的红却让我心里倍感凄凉,再想着白天杨定与公主拜堂那一幕,更是心酸难奈,不知道我和凤皇,这辈子有没有那么一天?轻轻一声叹息,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黯然轻道:“道翔,我给你唱首歌吧。”

    “哦?”慕容凤微微挑眉,笑道:“这可是头一回,极好,唱吧,我洗耳恭听。”

    我低低地唱了起来,仿佛这满堂的宾客都不存在了,喧闹声、喜乐声都消失了,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在浅浅诉说着数不尽的寂寞与哀愁。那天,我指着心口字字千钧地告诉他:“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一曲终了,我已是泪落两行,却悄悄地拭了去,慕容凤良久后才失神重复了句“但愿人才久,千里共婵娟……”,我知道他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宜都王慕容桓,慕容桓直到现在还在龙城为大燕的残余势力苦守硬撑着呢。他们父子的感情深到常人难以想像,后来我时常会想,是不是慕容凤的一生,都是为了给予他生命的父亲而活。想想慕容凤父子,再想想慕容暐那帮人,我只能无力地摇摇头,一叹再叹。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妙!绝妙!”一个听不出语气、态度的熟悉声音传来,我暗暗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同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正是苻睿。

    作者有话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其实出自杜甫的《赠花卿》,比五胡十六国晚了三百多年。抱歉,还是那句话,情节需要,让苻睿剽窃一下了。而且人家有个字不一样嘛,小苻说的是“难得”,老杜写的是“能得”……

    杜甫《赠花卿》的全诗是: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我有些忐忑地站了起来,吞吐道:“巨……巨鹿公……”

    慕容凤却是不卑不亢,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贵族气质,从容淡定地起身微微拱手道:“慕容凤见过巨鹿公。”

    苻睿看了看神俊如玉的慕容凤,又看了看妩媚可人的我,一脸捉奸的表情,讥诮道:“二哥早就说过楚楚歌儿唱得好听,却从未说过逢人便唱啊?”

    我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唱了几百遍都有了!”慕容凤也平静道:“凤与楚楚乃是幼时的玩伴,自幼便一起长大。”

    苻睿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带着不满道:“幼时是幼时,现在是现在!”

    慕容凤知道我与苻晖的事,我跟他说过,所以他现在也大概了解苻睿的意思,微微笑了笑,道:“巨鹿公提醒,凤自当谨记,只是今晚新兴候尚交待于凤,要将楚楚平安送回候府,凤不敢不遵堂兄之家令。”

    我在心里一阵窃笑,言下之意我们是一家子,我们一起回去也是家事,你个外人就别跟着搀和了。

    苻睿当即面色不豫,看着我疑道:“新兴候怎么知道你来的?”我一阵发窘,慕容凤却从容道:“凤前来赴宴之时碰到堂兄,堂兄说中午在喜宴上瞧见了楚楚,还一身男子装扮偷跑了出来贪玩。因是杨将军大喜之日,堂兄不便斥责,便嘱凤将楚楚平安带回。”

    我听后为了不让苻睿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便眨着眼睛岔开话,一脸崇拜的表情问他:“那边什么情况了?杨将军趴下没有?”说到这里,苻睿才又得意起来,往远处杨定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暂且先放过他,等他拿下了那帮老伙本公再亲自出马。”

    亏他好意思说出口,人家杨定喝满全场那么多人,他就只喝杨定一个,即便赢了也不光彩。再加上他身份尊贵,又没人敢来找他较量,他整个一个养精蓄锐对付人家疲惫之军,这样也值得得意?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巨鹿公养精蓄锐了。”我拽了拽慕容凤的袖子又道:“楚楚与道翔先行告辞,改日再见。”慕容凤也跟着说了句“慕容凤告辞”,说完,我俩便向苻睿行了一礼,也不管他脸色青白不匀就这么挺直腰杆一块离去。当然,我的脚步还是有些蹒跚的。

    其实要不是苻睿看慕容凤的目光那么不友善,我也不会就这么把他甩掉的,毕竟还是他帮我的忙,将我带进了将军府的。不过想想自己求人家帮忙时的嘴脸,再看看后来事情办完后的态度,截然不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