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我爬下床,正准备穿上靴子,便有两个丫头过来,看样子是早就守在外面等着我的。见她们要来伺候我更衣洗漱,我一把推开,不领情道:“我自己来。”

    两个丫头见我的态度强硬,便不再多说,出去端了早饭进来,我没好气地问:“你们家主人死了没有?没死麻烦帮我问一问,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其中一个紫衫丫头皱着眉头不爽道:“这位姑娘请你说话恭敬些!”

    我冷笑,反问道:“我若不恭敬你又当把我怎么样?你主人吩咐你可以代他来打我了吗?”

    那丫头刚要还口,旁边一直沉默的那个绿衫丫头阻止道:“好了云儿,别多事了,看主人对她那个样子,想必你讨不了便宜去的。”

    那云儿愤愤不平道:“这些白虏果然个个狐媚,连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都这么会勾引男人!”

    我笑了笑,挑眉道:“你若不服,也勾引一个来看看?”

    “呸!”云儿啐了一口道:“我们氐人女子才没你们白虏那么下贱!”

    “那你还来伺候我这下贱的人?”我讥讽道:“还有你们家平原公,还有那些迷上鲜卑女子的氐人男子岂不都是更下贱?”

    “你——”那云儿手指着我一时气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绿衫丫头拉了拉她衣袖道:“云儿我们走吧,她爱吃不吃,饿死拉倒。”云儿气的一跺脚扭着身子跟了绿衫丫头离去,还回过头来狠狠地瞪我一眼,咬紧牙道:“小心夜里有厉鬼来抓烂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话毕便从外面把门锁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二人一走,我便气的把桌子上的饭菜全掀了,然后重重一屁股坐在床上,生着恶气。这王八蛋苻晖变了太监,岂不是会更恨我?那他下一步要怎么折磨我?会不会把我送给别的男人或是卖入妓院?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若要那样,我非跟他同归于尽不可。但刚才听那绿衫丫头口气,似乎苻晖对我的态度还不错,这怎么可能呢?他到底还有什么阴招在后面?

    就这么一直在房里憋到中午,我又气又急又饿,身子便也扛不住,歪倒在床上低低哭了起来。如果凤皇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担心不害怕,纵然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会从容不迫的和他一起跳下去。可如今我们都是形只影单,又不能同归黄土,还要忍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痛苦,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对我们来说是那么得艰难。我歪倒在床上晕晕沉沉地想老天的残忍,凤皇的屈辱,默默流着眼泪。

    这时候门外传来苻晖的声音:“上朝上的我都快睡着了,父王明知道我去了也是干打盹,还不让走,真是没意思。”

    “那是陛下看重平原公。”门外的奴才谄媚道:“好了,门锁打开了,小人告退。”

    “走吧走吧。”苻晖慵懒地挥挥手道,然后便抬脚迈进屋子。进了我睡觉的卧室,他便发现被我打翻的满地饭菜、一片狼籍,不由怒道:“怎么回事?”

    我头脑晕沉地歪在床上不明所以,但还是忍不住挑衅道:“不知苻公公问的是哪件事?”

    苻晖瞪圆了双目,气结地指着我道:“你——你说什么?”

    我强打起精神,用胳膊撑起了半边身子,戏谑道:“怎么?平原公昨日不是想要大发兽威的吗?是不是后来发现自己有心无力了?”

    苻晖脸色刹时绿了一层,片刻后笑恼道:“我,我有心无力?哈,哈哈!你不会真以为就凭你那一下子能有多大力气就真正伤了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寻死路。

    苻晖自鼻子里嗤了一下,傲慢道:“昨日本来也就是吓吓你,又见你哭得那般凄惨,觉着可怜,更是饶过了你,你竟当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苻晖表面上极力做出一副道士模样,其实他当时完全是不知所措,这辈子他第一次那样安安静静地抱着一个女子,第一次有一个女子那样无助地靠在他怀里哭泣,他根本就不知该怎么办,像迷了路一般。直到那个女子在他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安静地睡着了以后,他才敢再次打量着她。她就仿佛是只受了伤的鸟儿终于寻到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巢穴,睡的那样踏实,那样宁静,让他不忍将她惊醒,生怕她再次受到伤害。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呼吸一颤一颤,那样的醉人心脾。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就这样保护她,这是他第一次想保护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从十三岁起就有了通房丫头,但他此刻还是第一次这么爱惜地抱一个女人在怀里,也是第一次有个女人这样依靠地缩在他怀里,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让他很眷恋。他不由觉得自己跟那几个通房丫头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真是她口中的……种猪,办完事便走人。他只知道她们大概的样子,有什么特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她们的姓氏,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更别提性格、脾气、爱好或生辰之类的了。

    看着他的眼神,我似乎观察到了一些很单纯又很复杂的东西。他的性格应该是自大、冲动、坦率、偏执、容易脑子发热型的,或许还有点闷骚,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了。凤皇说过我是桃花眼,苻坚、苻晖也都说过我的眼神很勾人,看来我是该好好利用一下了。

    首先我要向他示弱,男人都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而游牧民族的女子一般都太刚强了些,那么我就……苻晖,别怪我……

    我低下了头,流着眼泪楚楚可怜地说:“对不起,因为你昨天吓我又骂我,所以我说的也都是气话。其实我知道你不但没有碰我,而且还好好地待我,以前,是我看错你了,对不起……”我越哭越伤心,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面。

    见我哭成这样,苻晖慌了,忙道:“我,我又没有怪你,你哭什么?”

    我抽泣着微微抬脸,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睛很迷离,似醉非醉,会让他心荡意牵。果然,苻晖怔怔地看着我,失了神。片刻后我抹了抹眼泪,他才回过神来,他也想伸手为我拭去眼泪,却始终因为有些拘紧而伸回了手来作罢。我咬着嘴唇轻诉:“其实我的命运很可怜,从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姑母也在我四岁的时候便去世了。我孤苦零丁的一个人,谁对我好,我也真心对谁好。你虽然脾气冲动又对鲜卑人有偏见,却仍是个正直的好人,可我竟然有眼无珠,那样伤害你,现在你又说不怪我,我更是,更是无地自容了……”

    苻晖开始越来越手足无措,讪讪地说:“那你也用不着哭吧,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哭成这样,眼睛都肿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见我趴在床上没什么力气,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将我轻轻扶了起来,我顺势歪到了他怀里,感觉他身子猛的一颤。

    而我仍然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悲悲戚戚地说:“我和慕容冲是一块长大的,从小他就一直保护着我,照顾着我。女人这一生总是希望能有个男人可以好好地保护自己爱护自己,你知道吗?除了传宗接代,女人更是要用来疼爱用来保护的,这才能显得出那个男人的能力有多强大。慕容冲在我心中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总是很英勇地做我身边的英雄……”

    苻晖非常不屑得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我见状心里暗自得意,有效果,便又接着说道:“他对我那般好,我当然是要护着他,见不得你骂他,为他而伤心了。可如今他……我既不能救他,他也不能再保护我了,呜……”

    苻晖拍了拍我的后背忍不住安慰道:“别伤心,天下间男人多的是,怎么会没人保护你?”

    “你不知道……”我摇摇头,声若莺咛,泣若春雨,状若惊鸟,道:“我在长安很害怕,再也没人可以保护我了,虽然我姑姑是燕国先帝的段昭仪,可如今大燕亡国了,我们都是亡国之人,还能有什么身份?其实慕容家日子过的并不安实,要受很多的窝囊气。为了生存,为了报恩,也许将来我只能去嫁给那些有权有势的老头子做小妾……”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便彻底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我不想嫁给老头子做小妾,可我没办法啊,所以我的脾气才那么坏,我害怕,我拿你撒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坏了……”我堵在苻晖的胸口哭的泣不成声,一个劲儿的哽咽,泪水打湿并浸透了他的衣襟。

    他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环着我腰身的胳臂也开始渐渐用力,锢的我生疼,然后一个忍不住便脱口而出喊道:“不行!你才那么小,怎么可以嫁给那些老头子做小妾!我,你别害怕,从今以后,我保护你!”

    他少年诚挚而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一时间影像交错,我竟有些意乱情迷。这种眼神,我常常在慕容冲的眼睛里看到。以前在邺城,他只要想认真的和我说着什么,总是会有这样的眼神,我从不怀疑他眼神里的内容,我知道,那是我可以依靠终生的。在慕容凤让我相信世间还有希望的时候,我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这种眼神,我也相信他,因为那是我对慕容冲的梦想和希望。可苻晖,虽然他的眼睛不若慕容冲与慕容凤那般灿如星辰,可却有着让我不容置疑的那份真实。

    我该不该犹豫?我恶毒的想法是要让他慢慢爱上我,直到不能离开我,然后再残酷绝情地抛弃他,辜负他。他只是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没谈过恋爱的少年,以我现代人的言情功力而言他是很单纯很好骗的。只有欺骗他的感情,要了他的整颗心,然后再踩在脚下无情的践踏,让他心死,或是心永远不死,永远承受痛苦的煎熬和凌迟,这才是最毒的。可是,看着他那般单纯而真实的眼睛,我的心划过了一丝不忍,不过我很快便将那丝不忍拂去,他打凤皇的时候有没有过不忍?他老子强迫凤皇的时候有没有过不忍?他是我的仇人,对仇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不可以对自己对凤皇残忍。苻坚,我会“好好对待”你儿子的,你就放心吧!苻晖,别怪我,谁让你是苻坚的儿子!

    我摇了摇头,轻轻拭着眼泪,低泣道:“这怎么可能呢?我是鲜卑人。”

    苻晖急道:“父王宫里不就有两个鲜卑……你……”他红了脸,懊悔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不是怪你。”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一个男人要保护一个女人的含义是什么吗?”

    他怔了怔,然后握住我的手说:“知道,也许以前不知道,可昨天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现在知道了。”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别过脸去,伤心道:“不行,我不会愿意的。你既听明白了我昨天的话,就该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如果可以自己选择而不是被迫,我要和一个对我有感情的人在一起,你,你又不喜欢我,以后也许很快就会忘记我,我……我不愿意……”

    “我不会的!”苻晖紧紧抓着我的手,委屈道:“你又冤枉我了!”

    “那你怎样能证明你喜欢我?”我反问道。

    他微微红了脸,吱吱唔唔道:“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证明,但是,但是我想和你在一块,从昨天开始,我心里就老想着你,今天早上上朝父王问我话我都没听见。我,我还喜欢抱着你,我喜欢你靠在我怀里……”

    听他如此一说,我马上故做后知后觉的样子从他怀中挣脱开来,羞涩万分地嗔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抱我……男女授受不亲……”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低如蚊咛。

    他慌了,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我一时没忍住,我只是想让你没那么害怕,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