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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因只是侍妾的身份,早早便回了房。心里却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不下。昨夜的交心,于我而言是计日以俟、姗姗来迟的希望,我期冀于他而言亦是。

    这几日他回到院中皆已过了午时,又因守孝刻意避着我们几个姬妾,除了在大殿里服丧仪之礼时的遥遥相望,我很难看到他。

    我虽与天皇相见不过数面,也不曾有过言语之谈,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亦算是我的父亲了。我不愿在这时候让他一个人承担哀毁骨立之痛,可是见不到他,我又着实没有宽慰他的法子,想了很久,便每日在房中抄经祈福,直到听到他已回院落,方才卧榻而眠。

    能为他做点什么,哪怕他看不到,我亦心满意足。

    这一日我在案前抄经许久,夜已过半,却仍未听见豫王回来。我虽已困乏,心里却记挂着,倔强得就是不愿比他早歇息,可是身体的疲累哪里是倔强能控制的,很快我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在榻上醒来,身子沉甸甸的,迷迷糊糊间一阵夹着苦味的熏香气袭来。那本来应该随着他在冬夜里挡风御寒的披衣,正结结实实地裹着我,领端的灰狐毛扫着我的下颌,暖暖痒痒的,叫人心生欢喜。

    睡梦中毫无知觉,醒来时已不见他踪影。我缩在他的披衣里不肯起来,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融进去,感受着他昨晚的温度。

    “再不起来,我便命人掰了冰凌塞进来!”脆丽的声音吹在耳畔,一双冰手在我脖颈探了一下,我的身子猛然弹起,抬头便是从敏娇俏的面容,被冷风吹了半晌,反显出红扑扑的朝气来,更衬得那一双黑眸如幽谷空灵。

    我抬眼冲她一笑,坐在榻上环抱着她的腰,见她神色一慌,我便直接将还未梳妆的脸颊在她的腰间蹭了蹭。她推我不成,便扭着身子拍打着我的背,嘴里直叫着我坏,我只管嘿嘿笑着,才不理睬她的不满。

    正嬉闹间,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国丧未毕,娘子们这般,将置豫王府于何地?”

    我们忙收敛了神情,豆卢孺人正站在门内,神色如往日一般寂静无澜,只眼里的冷意比平常更甚。

    王府里除了我和从敏,刘妃、豆卢孺人和王孺人一向少言少语,只是刘妃尚与王孺人相伴而行,豆卢孺人除却闭门修道,便是在太后那里服侍,平日极少与我们见面,更未与我们有过龃龉。只这一次,她虽未呵斥,周身却透着不可亲近的冷傲,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平日生气勃勃的从敏为何见了她就百依百顺了。

    豆卢孺人又轻扫了我们一眼,语气柔和了些:“抄经是积福的事,却也是个苦差事,韦娘子若是闷得慌,我陪娘子说说话便是了”,说罢又转头对从敏道,“成器闹着要找窦姨,你还不去看看?”

    从敏向我递了个好奇的眼神,便起身离开了。我不知豆卢孺人支开从敏要单独跟我说些什么,心里满是疑虑,她不经意扫了一眼在榻上的披衣,神色了然,开口道:“你是豫王心尖上的人,我本是不愿与你相交的,只如今……恐怕我也不能再避了。”

    “豆卢孺人若是有话,直说便是了。”

    她淡然一笑,神情几分清峻几分傲慢:“这些年,无论是夜闯东宫、骊山汤泉,还是昨夜孝期专程看你,豫王为你破的规矩,着实出人意料。从前的豫王见微知著、百毒不侵,可现在无论真假,无人不知你是他的软肋了。”

    她说得语调轻盈,毫无起伏,我却听得心惊胆战。那些年假装的情意绵绵,纵使从敏都未看得出,少与我相见的豆卢孺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假若她知道,那么天后……我不敢再想,惊慌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放心,若非今日,我便烂在腹中的。只是我有交待你的话,如若不将此事讲出来,你未必信我。”她轻轻一笑,冷傲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温和。

    她的眼睛望着屋内气息撩人的熏香,缓缓开口,“你是新后的妹妹,又曾是废太子定过的妾室,可你如今是豫王府的人,命也是豫王救下的,就该一心一意、投桃报李。”

    豆卢氏轻飘飘的一段话,却字字掷地有声,可这些没来由的话,又从何说起呢?我不解地看着她,半晌也未开口,她却慢慢走近了我,用极微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喃:“日后灾祸,若规避不及,保全自己、回护至亲,已是难得。你的家在豫王府,新帝新后的家在大明宫。”

    她言下之意,是让我少与阿姊有牵扯。她弯身抓着我的腕让我答应她,绝不会有朝一日因为阿姊而累及豫王府。我挣开她的手,语气生硬地回她:“我定不会再遇事冲动,像当年一样因为阿姊连累豫王,孺人放心便是。但若要我同阿姊、与韦家毫无瓜葛,我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