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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48

    “……我不明白。”柳克丽霞温柔镇定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困惑和不确定,“是有什么顾虑吗?”

    帕萨莉不愿意解释——毕竟一直以来,周围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她的决定,包括妈妈。可看着柳克丽霞,又看看不远处的伊格内修斯,想到他们是为了阿尔法德而来,她吞了一下口还是回答:“我不相信婚姻。而且,你们一定误会阿尔法德了……”

    柳克丽霞的神情重又变得温柔甚至宽容,没有理会她后面为阿尔法德争辩的话,只回应了前面的部分:“亲爱的,我理解。你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当初决定那么早就订婚,我也有过顾虑……”说着,她伸手握住帕萨莉的手。

    “不,不是,我……”帕萨莉望着柳克丽霞的眼睛,更不知该从何说起,心房里一片乱麻和无从收拾的碎片——首先,他们肯定弄错了,歪曲了阿尔法德和她的友谊。他怎么会对她有着超出友情之外的情感呢?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没对她做过任何出格举动——就这一点而言,她见过的所有男孩都会不约而同对喜欢的女孩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肉麻话或者动手动脚。哪怕一开始并不如此,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们也会变成这样比如杰特对米莉安,穆丽尔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上学时彼此有好感的男女生们以及曾经对她示好的名内尔。哪怕是汤姆……尤其是汤姆——他最下/流……

    想到这里,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恼怒涌上了上来。在以往的更多相关细节展开前,她赶紧施展大脑封闭术把它们都赶到角落去,继续思考阿尔法德的事。

    而且,眼前的两位朋友婚后生活很幸福,她似乎也很难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一直以来认她都为婚姻不会带给女性幸福——从记事起,她见识了妈妈是多么辛苦地一个人带着她生活了九年,期间又目睹乡下不少丈夫都动辄对妻□□脚相加,到慈善院认识汤姆后,进一步了解到同龄男孩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后来进入学校,遇到了不错的异性朋友(阿尔法德和伊格内修斯),但她还是总忍不住觉得他们以后也会变成可怕的男人。更不用说眼前的学生情侣们分分合合(比如穆丽尔),不少出身优渥却脑袋腐坏猥琐的男生上蹿下跳,压根不尊重异性。

    何况最初,阿尔法德和伊格内修斯对待婚姻和另一半也采取了随遇而安的态度——似乎把自己的婚姻扔给家里安排再方便不过——直到后来才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有了一些相对正派的观念,例如阿尔法德也是最近才认识到没有感情就要结婚是多么痛苦。

    最后,米莉安和杰特的感情似乎也并不顺利——不仅因为他们之间的问题,还因为奥古斯特这样厚着脸皮介入的第三者……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因此,哪怕当下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看上去很幸福,她对男孩们的印象也总是“莽撞,不计后果以及随心所欲”。假如女孩们再没有一点主意或尽早为自己打算,那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最后陷入一轮又一轮的痛苦。

    “决定让自己的生活中出现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的确让人很不安,”柳克丽霞把她的欲言又止解读为对未知的畏惧,用更和的语气解释:“而且因为在不同的家庭长大,你们肯定会有一些不同的习惯和挂念,因此难免吵架拌嘴。但只要都不想离开对方,都珍惜彼此,那一切都能解决,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尔有不少缺点——没耐心,嘴上不饶人,不够热心,太骄傲,有时候固执的可怕,但他沟通能力不错,聪明,擅长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在学校的时候忙着学习,毕业之后又要照顾梅尔宾斯夫人,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你一直都把他当成朋友。因此现在我们突然对你说这些,你肯定感到又茫然又为难。”

    “我们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给出答复,只是请你尽快考虑一下,好吗?看在你和阿尔认识了这么久的份上……”对方恳求的温柔眼神和苍白的脸色让帕萨莉更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回家时,她只感到浑身越发沉重,愧疚和惧怕似乎化为枷锁套在了脖子上,让每一步都迈得无比艰难。

    诚然,这个忙她肯定帮不上。

    可她又对阿尔法德亏欠良多。

    一直以来,对方都是个非常可靠的朋友,从在校时帮助她打听妈妈的事、出借古灵阁金库和帮她试用各种装置,一直到一同做生意时主动承担最繁琐的部分,都做得无可挑剔。与此同时,他没有就任何事向她求助过。

    然而,认真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跟米莉安比起来,她总是把这位朋友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汤姆曾经对她的评价很正确——她并非总是公正的。

    现在,米莉安去了罗马尼亚,她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好朋友了,难道不该更珍惜吗?

    然而阿尔法德又是异性朋友,他们还是得保持距离。

    而且眼下这种忙是她力不从心的。

    愧疚和无力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真是因为帮不上忙和无法回馈友谊而歉疚吗,帕萨莉?难道不是因为故意忽略布莱克所谓‘友善’里掺杂的其它意图吗?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他的确带来了不少好处——比如这家店铺……如果不是他,恐怕你没法一毕业就租到位置这么好的地方。所以,有意识忽略并努力说服自己布莱克对你只有友情再方便不过了,是吧?而他呢,只能每天看着你意/yin……】毫无预兆地,汤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语气里带着循循善诱的耐心,但恶意明目张胆。

    她感觉像被人冷不丁用针扎了一下,完全把无视汤姆忘在了脑后,毫不留情地脱口反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脑子里除了危险魔法就是下/流废料,汤姆。”

    可回答她的是一声愉快得意的轻笑。

    真糟糕。不该受他影响的,更不该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他身上——毕竟这正是他的目的。这声笑让她回过神来,赶忙懊恼地自我警告。

    然而,即便如此,汤姆的话还是提醒了她。假如……假如阿尔法德真如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说的那样对她抱有友情之外的好感,她要这么办呢?会不会就此失去这个朋友?就像那时候米莉安喜欢阿尔法德,她选择了米莉安,就注定得放弃跟阿尔法德的友谊——只不过现在,米莉安在罗马尼亚,如果她要在这个档口推开阿尔法德,那身边就一位朋友都没有了。

    另外,阿尔法德会不会因为她不愿帮忙而心生芥蒂?

    想到这里,帕萨莉愈发害怕起来。

    她不敢想象,除了妈妈,身边没有朋友、只有时不时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汤姆会是什么场景。

    因此,当回家见到妈妈高兴轻快地招呼她一同吃饭时,她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对方。

    “发生了什么,萨莉?”

    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语言,帕萨莉把刚才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找到店里向她求助的事说了出来。

    “妈妈,我该怎么办呢?”说完,她失神地问妈妈。

    “异性之间的友谊本来就很难维持,一不小心就会让关系变质。如果出了什么变故也很正常,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好吗?”妈妈不慌不忙安慰,随即指挥人偶把盘子摆好,拉她坐下后才问:“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最重要的部分——你觉得阿尔法德对你抱有好感吗?”

    “我……不确定。毕竟丽莎和伊格斯都那么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他了,而且似乎在最近阿尔跟家人的矛盾中主动帮忙调解。所以,是不是在这个方面,他们更了解他?是我一直以来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萨莉,不要着急。他们的确认识阿尔更久,但后来你和米莉安跟他相处的时间最长,不是吗?我希望你能想想自己的判断——毕竟你本来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对吗?”

    帕萨莉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我认为我们是朋友。他对我只是友爱。可……阿尔的确又对自己的事情一向嘴巴很紧。记得以前莉莉安喜欢他,我曾经帮她试探过他,他很轻易就把我的问题挡开了。假如他真的……而我不知道……但现在又清楚了一切,我会不会失去这个朋友?还有,他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可现在他需要帮忙,我却没法伸手,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在意我们的友情,不重视他?”说到后来,她再度不安起来。

    “萨莉,看着我,”妈妈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制止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等她抬起头,才认真地问:“你喜欢阿尔法德吗?”

    “不。”帕萨莉立即说,接着马上又补充,“可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他。”

    “那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妈妈耐心地说,见她又想打断,阻止了她:“我明白你想帮忙,又爱莫能助感到愧疚。但你忘记了,有一件事,作为朋友,你是可以帮到他的:陪他渡过难关——依旧同他聊天,也可以像之前那样请他跟我们一道看歌剧或者芭蕾。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疏远他或采取过度小心的态度。我想,换做我,我的朋友这么做,我会很受伤。”

    妈妈沉静地边说边给自己和她都盛了一些汤,“除此以外,我不建议你因为这件事而过多自责或者试图插手。要知道,伊尔玛有些好面子——虽然性格算不上强势,但某些时候非常固执己见。况且这是莱克的家事,你无法插手——当然,首先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背景不够格和没有立场介入调解;其次,既然你没有那样的意思,那就更要谨慎。

    当然,假设你们双方都有意,那完全可以试着接触和交往,起码我不会反对……当然,也不那么赞成就是了——毕竟布莱克家规矩多,我怕你受委屈。

    我总还是希望你未来的伴侣至少来自一个还算快乐的家庭——可以不富有,但至少要在一位善良、正派又明事理的监护人的看护下长大。”

    “你不用担心我,妈妈,我就跟你生活在一起,还有这些人偶负责家务,这样生活好极了,没有人来对我们指手画脚。”见话题又滑向了让人不喜欢的部分,帕萨莉赶紧截住妈妈下面的话。

    妈妈无奈又宽容地笑了。

    就这样,有了妈妈的支持和建议,她有底气多了。

    不过,当后天去店里见到伊格内修斯时,她还是羞惭地脸红了。

    这回,伊格内修斯没有带妻子来,听到她的回应很失望,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发愁地搓着脸颊:“这下麻烦了,哎。丽莎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操心,本来大夫就说她和宝宝的状况不太好……”

    “……我很抱歉。”尽管理智上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帕萨莉还是更内疚了。

    “唉,算啦。这种事也不能勉强。我再想想办法吧,阿尔要是能不这么倔就好了……我看法国的克拉布小姐也没有那么糟糕嘛……”伊格内修斯理解地冲她摆了摆手,继而又嘟哝起来。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伴随着一阵轻微爆响,阿尔法德出现在了店内。

    他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冷峻漠然,穿着一身全黑的笔挺长袍,怀里没有抱着莉皮,见到伊格内修斯时露出了一丝疑惑。

    “伊格斯,你不在家陪着丽莎?还是哪个产品出了什么问题?”

    “不,没什么事,我只是路过,就进来找萨莉聊聊。丽莎和宝宝的状况不太好。”伊格内修斯自然地回答,提到妻子时脸上又布满了担忧。

    帕萨莉看着他,不禁有些感慨——她还记得最初见到伊格内修斯时,对方还是一个完全不会掩饰情绪和意图的普通小男孩,但如今也能娴熟地扯谎遮掩了。然而,想到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她又满心歉疚起来。

    阿尔法德问了几句柳克丽霞的身体,伊格内修斯就表示要回家,便离开了。

    他一走,阿尔法德立刻就边脱下外袍边不紧不慢地问:“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聊了柳克丽霞……还有你的近况。”帕萨莉心里忍不住一跳,为他的敏锐感到畏惧。观察着朋友的脸色,猜测他恐怕已经对伊格内修斯的来意心生疑虑,她只好又加上一句真实的信息,同时还希望朋友能愿意跟她谈一谈这件事。

    可阿尔法德只是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你还想去看芭蕾吗?下周好像会上映《胡桃匣子》。”想到妈妈的鼓励和主意,帕萨莉鼓起勇气问。

    “……不了,我最近恐怕抽不出时间了。”阿尔法德轻轻说,声音有些不自然,眼睛没有看她,兀自开始做事,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好吧,”见状,帕萨莉只好说,“如果你想聊一聊……我随时有时间。”

    “谢谢。”阿尔法德说,语气里带着结束话题的意味,她只好住嘴了。

    就这样,一直到五月,某一天《预言家日报》的社会公告栏里刊登了布莱克家的阿尔法德与来自法国的克拉布小姐订婚的消息。

    不等帕萨莉从惊讶中缓过神并再度尝试向朋友了解情况,就被来店里的客人团团围住打听消息。

    不少人表示,这下不少姑娘要心碎了。

    但阿尔法德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冷漠,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面对别人的道喜也仅客客气气地客套一句就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而此后,消息传出来的一周里,帕萨莉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就此事跟朋友搭上话——阿尔法德很明显地开始躲着她:每天总是最早到店里,一来就忙着整理仓库和订单,然后埋头回罗马尼亚龙研究所或者其他潜在客户的信,直到客户上门再负责招待,最后打烊时分也总在她腾出手之际先一步离开。

    何况,这段时间卢西奥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店里,早中晚各来一次,也让她有些分身乏术。尤其是晚上接近打烊的时候,他逗留的时间会格外长。

    “梅尔宾斯小姐,您的字可真好看……哦,天哪,抱歉……”这天,已经到了打烊时间,卢西奥还没有离开,反而凑过来看她在顾客的购物收据上签下名字、写下日期感叹道。

    可下一秒,他淌出了鼻血并把血滴到了收据上。

    帕萨莉赶忙起身给他止血,然后把收据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真抱歉,最近好像总是这样,兴许是饮食出了问题……”卢西奥仰头按住鼻子闷闷地说,但眼睛还在努力看向她。

    “您要注意按时休息,多吃水果和蔬菜。如果身体不舒服,最好去圣芒戈咨询一下,千万别不当回事。”帕萨莉一边机械般地吐出了一连串像模板般的关心话,一边继续给收据签字并把它们整理好。

    “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多注意就是了,多谢你的关心,帕萨莉……呃,我是说,梅尔宾斯小姐……嗬……”卢西奥似乎压根没注意她心不在焉,马上絮絮叨叨地接着说起了感激的话,然而下一秒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干呕伴随着咳嗽打断了。很快,一大股粘稠、近黑色的血从他捂住的指缝里漏了出来。

    这下,帕萨莉有些慌了,赶忙扶他坐下,又施展了一遍止血咒。

    然而,这回咒语没有见效,卢西奥咳嗽得更厉害了,脸色变得煞白的同时,豆大的汗珠自太阳穴渗出。

    他已经没法说话了,只能伸出一只手冲她摆一摆,示意不用担心,接着试图站起来离开。可屁股刚离开椅子,往前迈了一小步,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帕萨莉吓了一跳,立即挥动魔杖变出一张担架,把他安放在上面,然后赶忙幻影移形去了圣芒戈。

    两分钟后,两名医师来到店里,带走了昏迷的卢西奥。

    次日,阿尔法德来店里时,帕萨莉抓紧机会,趁他没来得及跑去仓库,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既然是在我们店里出的事,我们理应去看看他怎么样了。”阿尔法德迈向仓库的脚步停住了,微微回过头来,但眼睛落在了她身边的地毯上,没有抬头注视她的眼睛。

    帕萨莉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点点头,装作没注意到,忍住没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毕竟再怎么样阿尔法德都已经订婚了,他们虽然是朋友兼合伙人——准确来说,依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之一——却也得在日常相处中注意分寸。她得理解朋友,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况且,在这件事里,她也没能帮上一点忙。

    但这依旧没法不让人生气——最初的诧异过后,她很快就忍不住想,既然是朋友,那他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他订婚了?难道订婚以及之后结婚通通意味着他们彻底都不跟对方说话了吗?他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至少能表达一下友爱和关心吗?

    这种不快在前往圣芒戈时一直在闷烧,直至见到卢西奥才被打断——这位小科斯塔先生已经醒了,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他神情自然放松地坐在病床上吃着病号餐——确切地说,他们在护士的带领下进入病房时,见到对方正在用一个大勺子挖碗里的布丁。

    “噢,嗨,梅尔宾斯小姐,阿尔法德,你们好。”看见他们,卢西奥用轻快的口吻打招呼道,好像就只是在医院订了一张VIP病床,来这里做例行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