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那次狩猎后,容若就开始准备殿试。不料临近考试,突然患了寒疾,未能参加。下一次的殿试还要等三年。人生苦短,君王有意,臣子有心,无奈天意弄人,前些日子对玄烨的承诺,已然要延迟兑现了。

    《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

    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射策时。

    紫陌无游非隔面,玉阶有梦镇愁眉。

    漳滨强对新红杏,一夜东风感旧知。

    玄烨误会了,以为容若失信。殿试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容若。过了几个月,才知道容若没参加殿试是因为高烧不起。这天,玄烨招了容若入宫。

    容若到宫中的时候正在早朝,内侍公供把他引到上书房等候。

    “混账,气死朕了。”随着声音,容若看到玄烨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随的太监吓得腰板都不敢直起来。

    容若迎上去,玄烨朝他走来,一副盛怒的样子:“吴三桂上疏自请撤藩,料朕不敢吗?三藩仗着天高皇帝远,飞扬跋扈,朕早就想撤了。一个撤、二个撤,以为朕没了他们就不行?”

    换了一口气,玄烨又道:“满朝文武没一个敢站出来与吴三桂作对的。说什么万一激怒吴三桂使起兵造反,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什么他们操心了大半辈子都是想社稷安稳,全无半点儿私心,鞠躬尽瘁都是为了朕,为了朕的江山。呵,朕还真该颁给他们个尽忠报国奖!”

    玄烨发泄出心中的不满,容若根本插不上嘴,连请安都省了。

    容若道:“吴三桂拥兵自重,他未必有功成身退之心,自请撤藩恐怕是个幌子。可奴才认为,要想国家长治久安,撤藩是必须的。”

    玄烨点头道:“恩。自从除了鳌拜,三藩就成了朕最担忧的问题,你所说正合我意。云南地偏,又多有战祸,吴三桂仗着云南多事料定朕不敢动他。碍于平南王上疏请辞,他不得不向表明态度,以免朕怀疑他的忠心。借此,也想试探朕的态度。若朕不允,他必以为朝廷无法与之抗衡,招兵买马大举出师指日可待。若朕允了,那便是逼得他反。吴三桂蓄谋已久,今日彻亦反,不彻亦反。”

    “既然如此,不若从其所请,为先发制人之计。”

    “对!朕正是这么想的。”玄烨拉着容若走到一张红木腾龙椅旁,推他坐下,“坐着说。”

    玄烨隔了红木小条几坐在容若旁边:“朕没想到还是有人站在朕这边的。只可惜你还没有功名,朕就缺少一个陈词赞成撤藩的大臣。”

    “其实阿玛跟奴才提过,当初太宗皇帝入关,政局不稳,不得已借助三藩的力量。可自古割据为祸,当引以为戒。”

    “哦?”玄烨眉毛一挑,“他赞同撤藩?为何今日早朝时他不提出呢?”

    “大概阿玛有他的顾虑吧。”

    容若这么说,玄烨也没有追根究底。无非不知道圣意如何,怕犯了忌讳。八岁登基,臣子们的心态玄烨早已了如指掌。只要君臣互利,何须拘此小节?须懂得御臣之术,这其中的平衡还不容打破。

    “容若。”玄烨唤他,“三年后的殿试,你会参加吧?”

    “奴才不会再错过机会了。”

    “好。不要让朕失望啊!”玄烨缓缓道,“朕需要你在朕身边为朕出主意。”看向远方,玄烨神情孤独而落寞。

    “皇上。”容若轻唤。他端起条几上的茶碗,递过给玄烨,“别太操劳了。”

    茶水还冒着热气,浅淡的茶烟缭绕在二人之间。玄烨接过茶碗,抬眼时对上容若盈盈关切的眼神,心下一软。和容若在一起很舒服,仿佛长途跋涉后终于卸下所有行礼,专心致志地享受春风拂面的温柔。

    十一月,吴三桂起兵云南,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正式反清。

    乾清门,朝堂上。

    索额图进言:“臣早说过,撤藩必定引起吴三桂兵变。 吴三桂镇守云南已久,其藩属甲兵不下万余,加上绿旗兵、投诚兵,战斗力不可小觑。若与清军交战,百姓将陷入水生火热,实在不宜兴兵。”

    有人附和道:“臣以为,不如取消撤藩的决定。”

    明珠呵斥:“君无戏言,岂可儿戏!”

    大臣争论纷纷,朝堂乱做一团,玄烨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朕让你们来是想对策,不是听你们争吵!一个个儿平时主意不是很多吗?就没人拿出个平藩之策吗?”

    索额图道:“依臣看,都是明珠、莫洛等人力主撤藩触怒了吴三桂。不如诛了此等奸人,提着他们的头去与吴三桂谈判,就说皇上只是受了奸人蒙蔽。”

    明珠听得,脸色一变。

    “混账!朕这么容易受蒙蔽吗?撤藩是朕的主意,难不成要诛了朕?”

    “臣失言!”索额图跪地,吓出一身冷汗。

    岂有此理!

    臣子们还在窃窃私语,康熙盛怒:“退朝!”

    大臣们陆续退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我就说嘛,皇上还太年轻,早晚惹出乱子。”

    “当初鳌大人不赞成皇上亲政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不得,莫被当成了鳌拜的余党。”

    上书房。

    “小贵子,出去听到些什么?”玄烨坐在案旁喝了口茶。

    “奴才不敢说。”

    “赦你无罪,快说。”

    小贵子忐忑道:“他们说吴三桂惹不起。”

    “长他人志气!还说什么?”

    “回皇上,他们还说您太年轻,不懂事儿,惹恼了吴三桂,都是自找的。”

    “啪!”玄烨把茶杯狠狠砸到案上,渗出的水打湿了旁边的兵书。

    “皇上息怒,不是奴才说的。”小贵子慌忙跪倒。

    玄烨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皇上去哪儿。”小贵子小心翼翼地跟上来。

    “朕要出宫!”

    慈宁宫。

    太皇太后与皇后坐在窗边下棋。窗框的镂花影子映在两人脸上,斑斑驳驳,清清淡淡。皇后赫舍里氏容貌姣好,太皇太后神态慈祥。

    “皇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陪哀家下棋?”太皇太后右手拿着一枚白子,盯着棋盘,思量如何处置棋子。

    “臣妾这不是怕老祖宗你闷嘛。”皇后留意棋盘。

    “皇上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为了三藩的事,好久都没到臣妾这方来了。”

    “原来是皇后你闷了啊。”太皇太后打趣。

    “老祖宗你别拿臣妾取乐了。”皇后落了一子。

    太皇太后对小太监道:“小平子,你去看看,皇上这会儿在干嘛。”

    小平子立刻上前,躬身道:“回老祖宗,奴才刚从上书房过来,皇上为了吴三桂的事儿正发火呢。”

    “发火?”太皇太后扬眉道,“皇后你去劝劝。我那孙儿就是性子急,这个时候总是需要人在身边陪伴的。”

    小平子道:“回老祖宗,皇后娘娘,皇上出宫去了。”

    “出宫?去哪儿了?”

    明府。

    “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玄烨道,“明珠,容若在不在?”

    “在书房。”

    “朕去找他。”

    “臣带路。”明珠躬身,心里七上八下。

    玄烨进了书房,见明珠在房外逗留,索性掩了门。

    容若连忙起身迎驾。

    玄烨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容若递了碗热茶给他:“皇上一脸愠色,可有何事烦心?”依旧是温润的嗓音。

    “还能有啥事儿?朕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臣子,一见形势不对,立刻推卸责任。朕撤藩,逼得吴三桂造反,他们就逮着说个没完。”

    “吴三桂起兵,战火一起,朝廷从此多事,百姓辛苦。”一字一句出自容若嘴里,忧自心中,“奴才担心皇上,思量了一晚,有些定计,不知道能不能帮到皇上。”他说得忐忑,因为没有把握,却望为他分担。

    “是吗?朕也做了一些部署。”玄烨笑道,“说来听听。”

    容若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玄烨认真听着,时而蹙眉,时而点头。两人的计策一拍即合,互为补助。

    玄烨看着认真说话的容若,见他面容憔悴,下眼睑发肿,定是一宿没睡,心生感动,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望见,那双轻眉颦颦,杳杳眼波中照出的是他的脸!

    “恩,朕心里有计划了。”玄烨起身,一边说话一边缓步来到书案旁。砚中墨汁尤新,旁边有一首小词。

    玄烨拿起来,眉毛一挑:“你作的?”

    “恩。昨夜朗月当空,一时所感便写了这阙。”

    玄烨吟道:“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是思人,红泪,思的还是个女子。一丝愠色划过玄烨眉梢,他放下词,不作任何评价:“朕还要做平藩部署,这就回宫。”

    容若送玄烨出门,玄烨面无表情径直离去。

    明珠看出了玄烨的不悦,问容若:“你跟皇上说了什么?怎么把皇上惹得气冲冲的?”

    “没事儿,皇上只是与儿商讨平藩对策。”

    “商量对策?皇上有这么多大臣,要商量还怕没人?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明珠道,“不要以为皇上现下对你亲近就得意忘形。圣意难测,保不准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小命。”

    “阿玛您多虑了,皇上不是这样的人。”

    明珠叹道:“你还不了解帝王心。”

    第二天早朝,玄烨下旨:“今吴三桂已反,荆州乃咽喉要地,关系最重。著前锋统领硕岱,带每佐领前锋一名,兼程前往,保守荆州,以固军民之心。并进据常德,以遏贼势。”

    没有人再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