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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621年,大唐武德四年,天台山,国清寺。

    深冬的寒意在江南虽不似北地严酷冷冽,却亦不放过江南的山林烟雨。不过好在,我随广郎在北地生活了许多年之后,相较北地的寒冷倒更习惯江南的微寒了。这一年的深冬十二月,时隔四十年后,在这天台山国清寺的山门之前,我身披着当初和广郎第一次共临天台山造访智顗师父的锦玉狐裘,指尖却是微微颤抖,纵使有璇玑与璧月搀扶陪伴也实在艰难地不忍踏进国清寺内,只是孤身一人茕茕抬头仰望这当时大业初年我和广郎亲手题写的“国清寺”寺匾,泪眼模糊、久久无法移步。

    “主子,这冬日寒冷,在这山寺之前驻足良久只怕着了风寒。不若,我们还是进去吧?”璇玑固然知道我内心的万千感慨回忆,但总还是柔声劝我移动步伐。此时已是李渊的唐朝,陈朝已亡,我陈姮不再是大陈长宁公主;隋朝也已亡,我陈姮也不再是大隋萧嫔了。故而,仍然还忠心陪伴侍奉在我身边的璇玑和璧月不再唤我“殿下”或“娘娘”的旧称,便只唤我“主子”了。

    “罢了,咱们进去吧。”在璇玑和璧月的劝慰陪伴下,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和广郎一生的爱情信物琼华珮,终究是跨越心坎迈入了天台山国清寺的山门。

    当初,四十年前,江南深冬、云水禅心,当时还青葱年少的广郎和我便在这天台山上第一次听到智顗大师对二人命运之禅语预示“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当初,对智顗大师的这番深奥禅语我们只是懵懂无知、面面相觑一笑而已。后来,我们共同的佛门师父智顗大师圆寂之前特意留下修建国清寺的遗愿给我和广郎,留下“寺若成,国乃清”的美好遗愿。于是我和广郎便遵从了智顗大师的遗愿,在他身后就在这他创始天台宗的天台山上修建了国清寺,更在广郎即位后的大业初年共同题写这“国清寺”的匾额。

    可是,就像我和广郎当初命运经历不足而无法洞彻智顗大师那十六字命运偈语的深意一样,当时的广郎和我又怎么会知道这“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十六字的命运偈语竟然是预示了我们一生的情缘坎坷呢——我和广郎当初那般甜蜜美好地相知相恋,情到深处却缘分退却,空余广郎误娶萧萦姐姐、我和广郎陷于隋陈对垒和身份敌对而无奈暂别的痛苦。而我和广郎的一世情缘却终究绕不过宿命摆布。他灭我大陈家国,我曾经那样恨他灭我大陈家国、誓要报仇,可最终当我终于接受曾经的大陈江山并入大隋江山里、和广郎终于大婚相守有了我们幸福的四口之家之后,隋朝却也在历史洪流中悲情灭亡了。最后陈隋皆亡、广郎也在江都兵变中与我生死永隔,一切因缘际遇终究因果轮回之下幻灭如空!

    琼花落尽后蓦然回首,这走过一生再回头望,原来在当初智顗大师的超凡得道慧眼一眼便望透了我和广郎的一生情缘命运;原来,智顗大师当初引用《金刚经》给我们的提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其中便深深蕴含着与命运斗争终究枉然无用、终究难敌因果宿命之寓意!只是当时年少,意气轻狂,广郎与我又如何能懂得与明白。

    原来,智顗师父这世间最智者,早已洞破红尘世间。580年在天台山上第一眼看到广郎与我二人时,就一眼看出我们二人特殊的深情而虐恋的缘分,便有禅语暗示我们二人一生坎坷的缘分命运:“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

    智者大师此十六字,竟然是总结了我与广郎的一生痴缠虐恋了。情深到极处,缘分却退却;当我与广郎爱到极处,竟然是萧萦姐姐误嫁给广郎插足我和广郎的一生感情。我和广郎相爱至此,却难敌天生注定敌对的家国出身,彼此相爱一生却彼此一生放不下自己的家国最终导致互相耗尽的悲剧结局。爱情家国万般因果报应轮回,终是难分对错却最后陈隋皆亡,彼此互相纠缠耗尽彼此的一切,最终彼此都失去了对方和自己的家国。虐缘一世,如是乎?

    心中这万般波澜起伏跌宕之后,我已紧紧攥着与广郎的一世爱情信物琼华珮在国清寺的佛像金身前敬香礼毕了——智顗师父,陈姮我与广郎经历一世沉浮,终于顿悟四十年前天台山云水禅心里您对我们道破的“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的十六字命运偈语了;广郎,四十年后,虽然你已不再在这人间与这天台山上,我却会永远带着我们之间的深爱和我对你永远的思念继续在这天地之间延续着我们和扬州琼花一样永远绵延璀璨的深情。

    “智顗师父,您当初圆寂前对我和广郎说若这国清寺建成,天下必将国泰民安、太平祥和。很遗憾曾经我守护的大陈江山和与广郎共创的大隋江山没能做到国清永泰,但而今我和广郎的女婿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也算是圆您当初国清太平的美好祈愿了。陈姮我与广郎一世经历沉浮之后终于明白当初您那十六字命运偈语了。虽然您已不再,广郎已不再,四十年前这天台山上的云水禅心也已不再,但这一切往昔种种皆在我心中永志不忘。师父,广郎,安好……”

    走出天台寺之前,冬日寒风吹拂起了我几缕雪白的头发。冬日寒气之下,透过深冬暖阳看去,此时年过半百的我的白发银丝竟与那琼华珮上的如玉光泽十分类似。我淡淡一笑,环顾了国清寺里我除了庙宇殿堂之外无一熟悉的环境和人员,望着曾经我和广郎相聚的智顗师父的禅室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默念如斯。

    广郎逝后,心神大伤之下我的精神身体日益憔悴,且我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再不复四十年前的豆蔻少女年华,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缘与体力再爬这么高的天台山再来造访国清寺;且没有了广郎的陪伴,我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国清寺更是处处回忆伤情并不想触及。故而,对这次造访国清寺,我总是分外用心与虔诚。

    人生忽已逝,谁又能洞知多少岁月重逢和确定?不求缘分绝对,只求每一段走过的旅途都无悔无愧。那么,这一生便没有虚度,此天台山国清寺便没有孤身枉来。从这天台山国清寺里进来,便是走进我和广郎的美好回忆里;从这天台山国清寺里走出去,则是走回我和广郎的一世情缘中。因这一世深爱,走入世间万般天地,都逃不过广郎你与我的相思天幕。

    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

    一世缘忽过,此恨固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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