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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阳光消逝、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并州城满城辉煌、灯火渐上,阿姮在苏醒一个下午后终于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虽然下午杨广生生被阿姮气走了,但杨广的表面生气之下到底放不下阿姮、对阿姮留恋牵挂到不行,故而杨广再甩手离开阿姮之后还是派了一位他亲自挑选的、得力顺心的侍女贺兰璧月来专门服侍阿姮。

    “璇玑呢?你是谁?”阿姮此时虽有恢复还是有些虚弱,斜倚在卧榻上,因未看见璇玑而有些疑惑。

    听到此问,一身藕色衣裙、眉目清秀、清雅脱俗、青春俏丽的侍女贺兰璧月却朝阿姮甜甜一笑:“奴婢贺兰璧月,是鲜卑族贺兰氏出身,晋王殿下特意派奴婢来照顾姑娘的。姑娘不用担心璇玑姐姐,璇玑姐姐是为姑娘去慕容太医那里取药去了,故而奴婢被晋王殿下派来服侍您了。晋王殿下说了,姑娘您身边只有璇玑姐姐服侍一人不够,故而特意派奴婢来来伺候您的。不过今晚晋王殿下去并州府衙中参加平陈庆功宴了,并不在府中。”

    听闻贺兰璧月此语,阿姮一时刺心深痛,默然无语。曾经在陈朝,她有四位贴身侍女朝夕相伴:璇玑,紫菀,兰林,玉簪。可而今,紫菀身死、兰林和玉簪在战乱中下落不明,现在只有璇玑还陪伴在她身边了。想到此处,阿姮又不禁伤情落泪、伤怀故国。

    看到阿姮如此伤心落泪,贺兰璧月立马给阿姮递了一碗江南甜食杏仁甜酪和藕粉玉霜糖糕哄阿姮开心:“姑娘既是兰陵萧氏的千金、王妃的族妹、自幼生长于江南,想必最爱这江南点心,故而奴婢备了一些江南甜点来聊慰姑娘的思乡之情。”

    看到贺兰璧月如此贴心地递上了自己最爱吃的故国糕点,阿姮在心里虽然仍然深恨杨广却也不得不感慨杨广的贴心与细心——果然他亲自挑来服侍自己的侍女是有心细如发有聪颖体贴的过人之处的。可到底,自己还是深深陷于亡国丧家之悲伤连昔日最爱吃的甜点都毫无胃口了,更是内心奇怪于杨广为她伪造的“兰陵萧氏千金、晋王妃萧萦族妹”虚假身份——看来,自从入了隋朝之后,杨广就对任何人都隐藏起她真实的身份了。

    这边贺兰璧月看到阿姮如此沉思,还是食欲不振,可偏偏这眉目凝愁间更是风情万种,于是便忍不住活泼地和阿姮玩笑道:“姑娘恕奴婢多嘴,姑娘如此容色倾国、风华绝代,更通身是不同于我们北地女子英气的那般江南佳丽独有的清婉柔丽、温婉如水,怪不得晋王殿下对您如此倾心痴情、念念不忘!说句大不敬的,奴婢看来您和晋王殿下在一起比晋王殿下和您的族姐王妃在一起还般配呢!”

    听闻贺兰璧月此语,阿姮脸色一变,突然想到萧萦,便忍不住下意识地脱口而问:“晋王府上姬妾可还多吗?”

    闻言,贺兰璧月俏皮一笑:“姑娘您素来远在南朝不知道吧?咱们晋王府可是全大隋出了名的一夫一妻制的恩爱典范啊!整个晋王府只有您的族姐王妃一人,晋王殿下的三个孩子皆由王妃一人所出,并无姬妾第二人,传为天下美谈!不过说来也奇怪,外人看着王爷和王妃是恩爱无比,可只有我们府里的下人才知道,其实王爷和王妃感情极其寡淡的,王爷虽在外和王妃尽是一副恩爱夫妻之态,可其实很少与王妃独处,要么在外忙着政务、要么回府了也就基本独居于您房间旁边的独卧里而鲜少和王妃亲密相处。”说到后来,贺兰璧月也面露疑色。

    听到此处,阿姮才下意识地放心心来——原来,杨广他真的遵守着他此生只爱她一人、和萧萦只是政治盟友而逢场作戏的爱情誓言……但到底,她和杨广这中间隔着大陈的国仇家恨和他与萧萦的家庭,这又叫她如何能原谅放下呢……

    想到此处,阿姮更是全身发软、心力交瘁,微微地朝贺兰璧月一挥手,闭上眼就转过身去,“罢了,你下去吧,我累了,要歇一会。”

    贺兰璧月见阿姮要休息,便乖巧地俯身告退,“是,姑娘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便吩咐奴婢,奴婢告退。”

    待贺兰璧月退下之后,阿姮却是豁然睁眼,披起了披风便坐到了窗下,对着窗前的如钩冷月托腮沉思。

    此时,望着并州天边冷月如钩,阿姮又情不自禁地垂泪想起了故国陈朝山河和她的未婚亡夫萧世廉的音容笑貌。她的复仇大计又该何去何从?她和杨广的未来又在何方呢?

    阿姮此生,最在意深爱的一是大陈江山百姓,一就是真正的至爱杨广。而此时,阿姮此生最在乎的两个至爱却互相对立、互不兼容、互为仇雠,逼得阿姮再痛也不得不做出选择和抉择。

    可痛定思痛,无论阿姮再在乎再爱杨广,她到底是无法放下父皇陈顼的所有期待和嘱托和大陈江山百姓故国,她永远无法放下她和杨广之间的国仇家恨——这一切一切宿命姻缘,逼得阿姮既爱杨广入骨,又恨杨广入骨,爱恨至深皆不可消磨。

    所以,纵然阿姮心底再深爱牵念杨广,她也不得不开始她亡隋大计的复仇计划——我陈姮以父皇和亡夫萧世廉的在天之灵和大陈江山百姓起誓,我陈姮一定倾尽余生为大陈灭国复仇、必亡隋朝!

    既然此心已决,阿姮便用尽毕生所学而开始了真正的灭隋复仇大计思考。

    一来,隋朝立国之本在于关陇贵族集团支持的政治本质,故阿姮此刻就立下了从根基上灭亡隋朝的方法——使杨广和关陇贵族离心而倾向自己的南方势力。而唯有把杨广扶持为皇帝,才能通过毁灭杨广毁灭大隋江山以达到复仇目的!如此这般,就要求阿姮与杨广纵然有着国仇家恨的血海深仇亦要和杨广结盟,再步步徐图后来——虽然,阿姮深爱杨广如此。

    到后来,阿姮引杨广设江都为陪都、最后避乱江南,一步步引诱杨广与关陇贵族离心、拒绝与关陇贵族联姻、后宫只有阿姮她一人等等都是在引故意杨广与关陇贵族离心,都是在为二十九年后的隋亡铺垫!

    想到此处,阿姮基本已经确定好了报复隋朝的灭国复仇大计基调,只待后续步步具体实施了。虽然目前看似荒诞不可能,看似无比强大的大隋王朝还能有千秋万代,但是阿姮总是相信,冥冥之中总有一种预感指引着她复仇大业的步步成功。她此生,从此已坚定为亡隋复仇大计奉献余生!

    可是到底,在阿姮的记忆里,与杨广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却仍然历历在目。

    公元580年,大陈太建十二年,北周大象二年,春,陈朝扬州。

    春日江南总是分外旖旎动人。一天一地的柔蓝湖绿、疏雨桃花晕染上漫然无边的濛濛烟雨、青青柳色,便是最温婉清丽的江南春色。而如此秀丽春色落在扬州,却总要逊色于玉树琼花的冰姿玉魄。而纵如玉蕊琼花之清秀仙姿,却也不得不向那琼花树下的玉衣少女羞愧容颜。只见那琼花树下的玉衣少女眉眺远山,眸璨星汉,黛绿双蛾,鸦黄半髻,腰肢如柳,须发似墨,幽妍清倩,艳冶销魂,容光夺魄。通身清素幽婉,柔若水,清若水,秀若水,远望如梨花带雨,海棠凝露;近闻佳人音容,却似空谷幽兰,幽远雅静而清丽绝艳。临水顾盼,漫漫落英香雪铺满波心,水映花,花映水,一时缤纷缭乱,清丽双绝。这玉衣少女气态清雅,气度华贵,美人绝丽,那一双明眸如秋水寒星熠熠、一剪秋水照人寒,却明亮的眼底有别样精灵光芒,令九天仙子都黯然失色。

    “璇玑,这年年扬州春日的琼花盛景便是我之最爱。每年的春日呀,任他建康城里万紫千红,桃李容华,我却独爱这扬州琼花的清雅玉容。也不知是不是当年我陈姮就出生在这琼华苑的缘分呢?”玉衣少女阿姮莞尔嫣然向身边的侍女说笑,精致绝美的盈盈眉眼间尽是天真烂漫,浅浅一笑便化开了三春秀色。

    听闻阿姮的笑语盈盈,身旁端雅灵秀的侍女璇玑立马忧心道:“哎呀我的长宁长公主殿下啊,今年陛下特意设此琼花宴于扬州琼华苑以款待北周和西梁使臣,您明明知道此宴名为赏名动天下、清雅无双的扬州琼花,实则是陛下以此探周梁两国虚实以谋定而后动,故十分重要。此次北周派了丞相杨坚家的二公子雁门郡公杨广为使节率诸臣赴宴,西梁派了新安王殿下萧瑀为使节率诸臣赴宴,我大陈皇室里更是几乎全员出动,陛下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诸位王爷公主悉数赴宴,规模宏大,事关与友邦睦邻友好与我大陈国体,您身为我大陈唯一的嫡长公主,怎能缺席啊?”

    阿姮闻言,非但不紧张,反倒笑得更轻快了:“璇玑啊,你不愧是高门大族琅琊王氏之后、父皇母后为我钦定的贴身侍女,你分析起国情政务来,可比有些朝臣还明白透彻呢!任他是北周相国杨坚家的二公子,我对那雁门郡公杨广倒是没什么兴趣。倒是我的阿瑀弟弟来了令我高兴呢!”

    璇玑听见阿姮的打趣,愈发急了起来:“殿下,奴婢这是为您好,您怎么还打趣奴婢呢。”

    “放心,我知道分寸。”见璇玑急得上头,阿姮微微收敛了笑意,墨玉水眸中泛出熠熠微光,“自前两年父皇的二次北伐失败后,我大陈丧失淮北于北周,国力有所下降。被我大陈所取代的前梁皇室此时偏安江陵,素来依附北朝以抗我大陈,而此时北周相国杨坚有大有取宇文氏而代之之势。故父皇此番设此琼花宴大宴北周西梁,名为修友邦之好,实则是探测两国虚实,大有用意啊。”

    璇玑见阿姮明了,方松了口气。

    “这治国理政,朝局天下,因着自幼父皇就把我抱在膝头听政,我再蠢也该耳濡目染一些了,怎会不知道呢。”微澜暗泛后,阿姮玉眸一转,又恢复了烂漫可爱,“江山权谋其中道理我明白得很。只是呀,我素来对这政治权谋并不感兴趣,而是爱重亲人生活。且我虽身为大陈唯一的嫡长公主,我同父同母的胞兄大哥才是太子,我也不会继承皇位,这大陈江山社稷也不是我的重担。我此生就好好地做好我的大陈长宁长公主和父皇母后大哥的贴心小棉袄就好啦!再有来日出嫁之后,守着此生挚爱一人一生一世恩爱白头,便是我陈姮此生最大的愿望啦!”说及此生夙愿,阿姮的玉颜之上微染红晕,荡漾出无限明媚期许。愿落话转,阿姮又撇过头去瞪了璇玑一眼:“且今日这琼花宴自有大把人手在,想出风头的大有他人,我又何必去挤那暗流涌动的觥筹交错呢!独来此处尽情欣赏这琼花春色可不好?要是宫宴里非需要我,我再去也不迟呀。”一席话语连绵不断,珠玉玲珑,竟是堵得璇玑一时说不上话来。

    阿姮一壁和璇玑说着话,一壁穿过花枝累累、琼玉繁繁的密密琼花林。和着随微风轻轻摇曳而下的漫天琼花微雨与暖风中清雅淡淡的幽幽琼花香,阿姮一时流连忘返间竟不知不觉地撞上了一人。二人相撞之下,愈发抖落漫天琼花玉瓣,洋洋洒洒飘逸了一天一地的琼花微雨,仿佛为此喧嚣红尘渲染上无边柔情婉约,一时天地春色缤纷只为二人寂静。

    “谁如此无礼竟冲撞了孤的赏花雅兴!”阿姮的额头撞上了那人伟岸的胸膛,一时吃痛,便忍不住摆起了长公主的架子、耍了一把长公主脾气。一句呵斥之后阿姮犹嫌不足,气鼓鼓地正想狠狠地教训那个冲撞之人,一抬眼与那人四目相对,却是生生卡住了脱口而出之语,一时愣住忘了出声。

    而猝然听见这一阵比琼花清香还娇柔的绵软女声悠悠拔起,那对面撞上阿姮的男子亦是心跳漏了一拍,无限悸动。由此吴侬软语便可遥想佳人芳容,若烟花三月的细细春风软软地挠上心头,最是映衬此刻微微春风拂落琼花的清艳丽绝,陡然令人如沐春风般舒坦。

    阿姮抬眼望去,一位丰神俊朗的青衣公子翩然立在自己身前,长身玉立、姿仪美逸、风姿飘逸、器量卓尔、清越弘远,完美宛若玉石精雕细刻而成的俊颜之上剑眉英朗、墨眸深幽,俊逸宛若神袛。阿姮看这位青衣俊公子看得出神,不禁心神一荡,一时忽然想起少有能匹配这位公子仙逸俊容的那首乐府神弦曲《白石郎曲》: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在下一时流连琼花美景,不小心冲撞了公主殿下玉驾。还望公主殿下海涵。”阿姮正一时痴住,那青衣公子便先了开口。那青衣公子磁声清朗,声线悠扬宛若凤凰玉漱,却是一双墨眸亦深深嵌在阿姮身上,仿佛被魔力吸住了一般难以移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