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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甲申,宣福殿,隋帝杨坚遣晋王杨广夫妇为隋使赴大陈帝都建康吊唁今年正月驾崩的大陈高宗宣皇帝陈顼。

    十日前,大陈皇帝陈叔宝接到隋朝皇帝杨坚的来信,说为示隋陈两国友好,他将特意派第二子晋王杨广及其妻晋王妃萧萦夫妇二人为使节来为病逝的陈朝高宗宣皇帝陈顼吊丧。

    自从阿姮和杨广正月在扬州城外和谈之后,这半年来在阿姮的苦心经营下,隋陈关系暂时平静修好,故而这次隋帝杨坚特意遣晋王杨广夫妇为使来吊。但其实,这次隋帝杨坚之所以命晋王杨广夫妇为隋使访陈,名为吊唁陈宣帝,实则为探测陈朝虚实,以为再次南下伐陈准备。毕竟,虽然隋朝此时主力与突厥在漠北交战、暂时无力两线作战再和陈朝在当下开战,但大隋君臣从未停止过灭亡大陈、一统南北的决心意志。

    而对于这次来访的隋使晋王杨广夫妇,陈叔宝却没有任何兴趣接见,太后柳敬言又最近犯了旧疾,故而陈叔宝便又把这接见隋使晋王杨广夫妇的重任交给阿姮了,命阿姮代表他于宣福殿正殿率领文武百官接见隋使晋王杨广夫妇,而自己则带着张丽华、孔丽珍、龚静恬等后宫嫔妃躲去莫愁湖乐游苑去潇洒玩乐避暑去了。

    接到哥哥陈叔宝的如此重任,阿姮内心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拒绝的。虽然阿姮已有半年未见杨广,内心十分思念渴望再见他,但阿姮实在不愿意看到至爱杨广和自己的表姐萧萦并肩以夫妻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阿姮和杨广已经解开了杨广误娶阿萧萦的误会、杨广也向阿姮承诺他只和萧萦做表面夫妻,但阿姮实在难以接受看到杨广和萧萦并肩以夫妻身份公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于阿姮而言,亲眼看着至爱杨广与姐姐萧萦并肩为夫妻,那痛,宛如剜心锥骨,痛不欲生!

    但是,曾经有父皇陈顼宠爱呵护的阿姮可以任性妄为,而今的大陈长宁大长公主陈姮却不能任性。自从父皇陈顼逝世后,大陈的国务重担便落在了阿姮的肩上。此时母后柳敬言卧病、哥哥陈叔宝不理此政事,阿姮别无选择地只能面对这次隋使来访,阿姮再痛心不愿意面对杨广萧萦的携手并肩,她也不得不强掩伤痛、履行好自己大陈长宁大长公主的家国职责。

    而今日为了接见来吊唁的隋朝使臣晋王杨广“夫妇”,阿姮第一次如此隆重地盛装打扮,希望能以绝代风华和华美妆容来掩盖自己内心第一次见到心上至爱杨广和姐姐萧萦以夫妻身份并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万箭穿心、悲痛至极。

    在一个时辰的精心打扮之下,阿姮望着镜中的如此盛装的自己亦不禁痴住——九寰望仙海棠半髻环环有致,二十四支玉簪冰树蓝晶鎏莹流苏簪稳稳安然,玉蓉萃璃九凰水晶凌凤步摇两对,碧玺鎏荧南珠玉钗两股,猫眼石四对,鱼红丹四对,红镶晶黄合欢鎏金璎珞二十四缕,玉璃南珠发额串一环;莹白琼花钿璀璨于胜雪额间,纯纯柔腻的茉莉紫葵香粉细细装点于雪肤之上;碧螺黛眉画远山,嫩橘薄点樱桃朱唇、轻画红润双颊,豆蔻嵌染纤纤葱玉指;纯鎏金嵌昆仑西玉双镶二十四颗饱满南珠为链,轻吻纤长玉颈;蓝玉红莲珊瑚宝钏十二对,暖蓝冰玉血鸽镯一对,碧玺暖玉指环十只;柔顺的流苏南珠琉璃琳琅耳坠婉垂至肩,映着鎏璨烫金嫩黄柔影蝉翼月绡脆绸蜜纱凤罗织合欢叠影霞帔长衣,裙拖一人余长;翡翠为底,蹴就寸金蜀锦,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华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姗姗。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妩月初分。蛾眉颦促,呵气如兰;扶风柔柳,纤纤飘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云堆翠髻,笑靥春桃;盈盈美目闪烁秋水寒星,眉眼顾盼、轻盈飘逸间倾国倾城。饱满绝美如琼玉花瓣的惊世娇艳,顾盼间摄人心魂、颠倒众生。浅浅一笑,千娇百媚;风华绝代,佳人绝色。

    可纵然阿姮如此隆重打扮、盛装绝美,那一双玲珑眼眸中却仍有无法抑制的悲戚与心痛。纵容华绝世,亦再难换展颜如初。

    内在调整与自我平静了许久,阿姮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在十二对太监侍女的陪侍下声势浩大地缓缓步入宣福殿,昂然立于宣福殿御阶的之上盛装等待着前来吊唁的隋使晋王杨广和晋王妃萧萦。

    而近来被任命为大陈禁军副统领的萧世廉则负责这次宣福殿的护卫,就立在阿姮身后一步,望着绝世美颜却眼含情愁地等待着杨广来临的阿姮百感交集、含喜含忧。

    此刻,阿姮一身盛装傲然立于宣福殿御阶之上,御阶之下,大陈文武百官皆整齐列为两队,以国礼接待隋使晋王杨广夫妇。

    片刻之后,伴着礼官的高声宣告“晋王夫妇到——”,晋王杨广和晋王妃萧萦便并肩一步一步踏入了金碧辉煌、空旷威严的宣福殿正殿内,穿过长长的丝绒红毯和两列威严整齐的大陈文武百官而步步走近到御阶上的阿姮身前。

    今日来吊唁出使的杨广一袭黑色绣金长袍,墨玉王冠束着漆直黑发,五官清俊,气态儒雅。远而望之,无论是温柔水乡的烟霞箫鼓、翠羽红袖,还是长河落日的云树沙鸥、秋水长天,都能尽融化在这倜傥少年山般嶙峋、水般温雅的眉目中,山水丰神,清逸俊朗;近而细考,眉目则又多了温柔多情,玉树临风,一如红尘中的谦谦君子,却是那一双如秋水寒星般的明眸摄人心魄。一如既往,杨广还是那个风流儒雅、温润如玉、巍峨玉山倾的翩翩俊公子。

    而今日与杨广一同来吊唁出使的新晋王妃萧萦则一袭天碧清色素衣蝉纱娉婷楚楚,头挽金玉如意九寰望仙高髻,十八束玉树琉璃流苏簪玲珑有致,清奢珠宝点缀碎碎晶光,清华若水,眉目清丽,通身打扮既全了丧礼吊唁之仪又不失她的王妃身份。

    此时此刻阿姮傲立于御阶之上望着御阶下并肩而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杨广萧萦二人,竟也有一瞬失神扎心,觉得他们也看上去宛若一对璧人。杨广萧萦每并肩走近阿姮一步,阿姮心内就宛如又被狠狠扎了一刀,直到最后满心滴血、体无完肤。

    而见到今日如此盛装绝美、气场强大而不同于往日清纯俏丽的阿姮,杨广一愣却又看得痴住,心旌动摇亦神思大动。到底,经过这几番大变故,他的姮儿终究是成长变化了,是掌握生杀大权、杀伐决断的大长公主了,是对他爱恨交织的陈姮了,不再是曾经那个琼花树下对着他清浅一笑、清婉秀色令人忘却俗世烦恼的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女萧姮了。

    而萧萦此时心中,深深望着御阶之上盛装打扮、艳倾天下、华美倾世的表妹阿姮,心中亦是百味杂陈。一面,萧萦亦如阿姮一般心中仍深深牵念她们姐妹自幼的深厚情谊而不愿相信最好的姐妹她会是她的情敌。但另一方面,萧萦此时不明心腹侍女杜若在背后的算计安排、一直隐隐感觉阿姮就是她的丈至爱夫君杨广对她如此冷漠绝情的原因,一直深深怀疑忌惮阿姮就是她的情敌死敌。

    但纵然此刻阿姮、杨广、萧萦三人互相相见之后各有心思,但在此刻大陈满朝文武在列的众目睽睽之下,三人还是要做出若无其事的和谐表面,共同演出一幅隋陈两国友好图与姐妹情深图。

    于是,此刻在宣福殿内,终于走到阿姮身前的杨广和萧萦二人并肩而立,先共同向阿姮屈身行了一礼:“大陈长宁大长公主安好!”

    虽然看到杨广萧萦二人并肩而立,阿姮心中宛如被狠狠地猛扎了一刀,几乎痛得要站立不住想要向后倒去,但终究面上还是强行稳住,强行逼自己不要落泪尖叫,强行逼自己说出最不想说的几个字,强行婉然温笑,浅浅的弧度璨若星河:“晋王……晋王妃安好!”阿姮一面说出这几个字,一面伤痛悲恨地把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直至沁出血来。

    待隋陈双方互相礼节问好之后,杨广代表自己的父皇隋帝杨坚递上隋朝的吊唁国书,并转达自己的父皇母后杨坚独孤伽罗对陈朝高宗宣皇帝陈顼驾崩的哀悼以及表面上的隋陈修好意愿。而礼尚往来,阿姮亦礼节性地代表自己的哥哥陈叔宝对杨广表达了大陈对隋朝吊唁自己父皇陈顼的感谢以及表面上愿意陈隋友好的意愿。

    在又一番在大陈众臣百官注目之下的隋陈国礼往来之后,阿姮终于命众人散去,结束了这番无比煎熬的接见隋使晋王杨广、晋王妃萧萦夫妇吊唁的礼节了。

    而在这番国礼散去后,阿姮转身往大陈皇宫御苑里曾经约见杨广的太液池方向走去,杨广会意,借口甩开萧萦,便紧紧跟上阿姮往太液池方向走去,立马给自己和阿姮创造私下独处的空间。

    待阿姮和杨广共同走到了太液池畔的明瑟亭,阿姮安排走了所有的其他人,便终于能和杨广独自在太液池畔安宁独处了。

    此刻,万顷清波、浩淼似海的太液池上碧波清漾,岸上绿荫浓浓,夏花盛放,琪树摇曳,瑶草清芬,在周遭无他人的独处静谧之下,一天一地的宁静美好之中,只剩下太液清波之畔静静相对的阿姮杨广二人。

    当杨广和阿姮在太液池畔明瑟亭中刚刚相遇独处,阿姮就再也忍不住,一下冲到杨广身前,狠狠地咬了一口杨广的脖子,在杨广的脖子上留下深深的齿痕,任泪水无力地滴落到杨广的衣裳上,抱着杨广无力地捶打泄愤。

    看到阿姮如此委屈发泄,杨广深知自己刚才和萧萦并肩出现在阿姮面前给阿姮带来的巨大打击伤痛,于是杨广连忙一把抱住阿姮,任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发泄,紧紧搂着她亦是无限伤心遗憾地哄着她道歉道:“对不起姮儿,和萧萦并肩出现在面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别伤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在杨广此番柔声安慰安抚下许久,阿姮才缓过来,从杨广怀里抬起头来,望着杨广,眼含晶莹、深情痛苦:“广郎,我虽然知道你是误娶萧萦,你虽然和我保证过你只和萧萦做表面夫妻,但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和你以夫妻身份光明正大地并肩相守!毕竟现在她才是能和你堂堂正正携手并肩的人,而我不能!”

    听闻阿姮此伤,杨广心内亦翻涌心伤不已。于是他一把握住阿姮的皓腕,深情地望着阿姮认真许诺:“姮儿!对不起,误娶萧萦始终是我此生对不起你!但你相信我,我真的和萧萦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心里从来只有你而已!现在父皇执意要推进隋梁联盟以共同抗击你的陈朝,我无法直接忤逆父皇的心意和决策,故而我现在暂时只能和萧萦做表面夫妻。但是姮儿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合适的时机和萧萦和离!我说过的,无论南北山河对立,我的心始终只为你等!”

    听闻杨广此动情告白,阿姮由心底沁出的感动泪水便情难自禁地夺眶而出,望着杨广无语凝噎良久,又狠狠亲咬了一口杨广的脖颈,方含着泪痛心问道杨广心底最深的痛楚:“广郎,我相信你的真心,我也对你真情不移!可是,在而今隋陈对立和你已经迎娶萧萦的情况下,母后也在劝我下嫁给萧大哥,我们也无法时常相见,虽有书信往来,但也非根本之计。你说,我们的未来如何相处?”

    “姮儿,你此生只能是我杨广唯一的妻子!我绝不会真正娶萧萦,你也绝不能嫁给萧世廉!”听闻阿姮提到他们的未来,杨广听到“萧世廉”的情敌名字,立马应激反应就是强势霸气地一把搂住阿姮,霸气强势地宣誓着自己对至爱阿姮的唯一主权!

    在此认真霸气的宣誓之后,杨广凝睇着阿姮又终究流露出了真正柔情:“姮儿,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相约年年于春日赏扬州琼花吗?不如我们此时就定下年年春日于扬州琼花树下相见的琼花诺如何?确实,由于现在隋陈对立和我到底表面上迎娶萧萦的事实,我确实不能再如往日一般自由南下来与你相会,且只怕日后因隋陈对立日益紧张,我们能相见的机缘会越来越少。虽然平常书信往来为主,但我们也不能总不相见吧?故而,考虑到此,我们就年年春日琼花盛开之时相聚在我们第一次初遇的琼花树下如何?姮儿,现在陈隋对立局势紧张,我被父皇指派镇守并州,远离江南,无法经常与你相见。我会尽量向父皇请命镇守南境与你多见面机会,只是只怕一时不可得。如今我们南北分隔,山高水远,两朝兵争,干戈不断,咱们平常难以再那样自如相见,只能多以书信来往。可我真的无法忍受常年见不到你。不若,年年春日琼花盛开之时,我们都在扬州琼华苑内琼花树下相见。年年岁岁,琼花流光;岁岁年年,此情不灭。琼花诺,约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