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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580年,太建十二年春日的建康大陈台城皇宫锦绣繁华、张灯结彩、宾客满座,舞乐宫宴三天三夜欢庆不绝,正是为了大肆庆祝当今大陈皇帝陈顼的五十大寿。三日宫宴设于雕梁画栋、奢华无比的于台城皇宫正殿宣福殿,所有大陈皇室宗亲、朝廷大臣、民间代表以及各国使节皆遣使来贺,一时之间无比热闹,真真是说不尽的太平风流、道不完的盛世华彩。

    而如此繁华喧嚣中,身着一袭鹅黄罗裙、通身珠玉、锦衣华服的一位玉颜少女却带着身后随侍的四位侍女和四位太监悄悄溜出了宣福殿,往宫中御花园的太液池走去。

    “好了,这三日官方宣福殿寿辰大宴结束后,父皇今日在柏梁殿特设家宴,与母后、大哥、嫂嫂和孤庆生团聚。孤今日要为父皇五十大寿亲自去太液池采集花露酿泡茶酒,只留下璇玑跟着我就好,你们其他人且先回柏梁殿去吧。”这俏丽秀美的鹅黄少女正是大陈长宁长公主陈姮。

    听到他们主子长宁长公主的吩咐,余下的七人面面相觑,却终究只能答一声“是”,便退下了。他们服侍阿姮已久,早知道他们家长公主这活泼不羁的性子,连帝后都奈何不了这位娇贵无比的嫡长公主,他们只能依命退下。

    看到自己终于成功甩掉了一众侍从,阿姮终于开心激动地拉着璇玑道:“走!咱们快去太液池找独孤公子!”

    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兴奋动情,璇玑摇头轻笑——看来,自家的长宁长公主是实实被这位“独孤英”公子给迷住了,只能跟着自己长公主去了,“是。”

    大陈台城皇宫乃是在历经东吴、东晋、刘宋、萧齐、萧梁五朝的前梁台城皇宫基础上翻修改建而来,在原来的五朝皇宫基础之上,扩建的更加殿阁崇伟、巍峨壮丽,俨然是威严肃穆的天家气派。但在这台城皇宫的宫后园囿区,却是十分典型而清丽的江南风景。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走了许久,阿姮璇玑主仆二人终于走到了太液池畔。

    彼时万里清波的太液池烟波浩渺,春日繁花似锦点缀得此皇家宫苑更加美不胜收,恍若瑶池仙境;岸上十里琪树瑶草,岸下万顷太液春波,和上泛于太液清波之上的点点皇家龙舟与天地斑斓缤纷的万种色彩,便是醉美动人的太液春深。而太液池畔,杨广一身淡黄色锦袍长身玉立,看到阿姮远远婀娜而来便深深勾起了醉人的微笑,巍峨玉山倾。

    “公主来了。”看到阿姮终于来了,杨广便自然绽放出了温暖干净的笑颜。那笑容如此温暖而美好,仿佛能染醉一池太液春水。

    看到杨广的笑容,阿姮笑得更烂漫纯美:“自然,孤才不会爽约。”

    原来,自从三日前广姮二人在钟山绝顶赏完烫金落日与建康夜色而分别之后,杨广突然接到了父亲杨坚的命令,命他既在建康便顺便继续为使节代表北周参加陈朝皇帝陈顼的五十大寿,且进一步刺探陈朝底细为他们杨家的伐陈统一大业铺垫准备。杨广参加完陈顼的寿宴正打算继续和阿姮相处,却不料因北境突厥有紧急军情,父亲杨坚突然命他这三日参加完陈帝寿宴后立即返回长安,故今日杨广便特意约见了阿姮,不得不亲自和她亲自道别。

    “怎么这几日在宣福殿盛宴上都不见公主身影?”看到阿姮那跳脱活泼的少女情态,杨广不禁笑问。

    阿姮咂了咂嘴,吐舌一笑,“你知道的,我对这种觥筹交错最没兴趣了,能逃就逃了哈哈!不过多亏了你们家雁门郡公杨广又为周使出席寿宴,我今日才又能见你呢!”

    侍立在杨广身后的独孤盛听闻自己的身份还被如此“盗用”,暗暗咂了咂嘴又愤愤不敢出声。

    杨广看到阿姮的娇憨,又怜又爱,忍不住轻轻地戳了一下阿姮的头:“你呀!”

    “嘻嘻……”阿姮烂漫欢笑。

    看到阿姮的烂漫纯美,杨广想到自己的离去,忽然心内生出了万般不舍,素来清亮的声线都有些低沉了:“公主……今日约你前来,其实是想和你当面到个别的。长安有事,家中急招我回去,这过完三日陈帝寿宴之后,今晚,我便要启程回长安了。”

    听到杨广要离去的消息,阿姮明媚的笑容忽然僵住,清丽的声音也蒙上了几分落寞:“啊?你可以不走吗?我还想和你再吃一次藕粉玉霜糖糕呢……”

    看到阿姮同样的惜别不舍,杨广方才多了几分欣慰,但终究改变不了事实:“我也没办法啊……”

    “哎……”阿姮长叹了一口气,素来欢笑的玉颜顿时失了明媚色彩,一双水玉般清透明亮的大眼痴痴地望着杨广,“那既然你要走的话,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再回建康来好吗?答应我不要断了联系好吗?我会……我会……想你的……”越说到后面,阿姮几乎声音哽噎,“想”字因为害羞,几乎小声到听不见。

    杨广看到阿姮的不舍,心田忽然暖流涌动,无比温暖,却又不得不痛心不舍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杨广坚实的诺言,阿姮更抬头痴痴地望着杨广俊秀的容颜,双眸似乎被杨广的墨眸深深吸住,眼泛晶莹。一时之间,二人四目深情相对,情愫悠悠似乎静止了岁月时光,只余太液池水波荡漾之声和一天一地的簌簌繁花锦雨。

    璇玑正立在阿姮之后,远远看见萧世廉走了过来,便轻轻一戳阿姮,阿姮忽然意识到快到父皇在柏梁殿设家宴的时辰了。那觥筹交错、招待万千宾客的官方宫宴阿姮可以不去,但这只设于柏梁殿的家宴,阿姮可真是不能缺席。想到此处,阿姮只得依依不舍地对杨广道:“独孤公子,那今日落日时分你在建康城外十里长亭等我,我去送你。”

    “好!我一定等你!”听到阿姮的痴情相送,杨广难掩无比感动,深深动情而笑。

    看到萧世廉越发走近了,阿姮只得先和杨广告别道:“那我有事先走了,傍晚见。”语罢,便不舍地和杨广告别离开。

    “好,我等你。多谢公主。”阿姮离去的背影身后,杨广欠身行礼致谢,却是一双俊眸深深嵌在阿姮身上,翻涌着无尽爱恋、流连、不舍、感动与一丝别样的深沉与复杂。

    “公子,你真舍得就这样离开这萧姮公主啊?你们以后南北分离可怎么办呢?”看到阿姮依依离去,杨广如此深情不舍,侍立在杨广身后的侍从独孤盛不禁撇撇嘴为自己主子的爱情未来担心。

    “我回了北朝自然还会回来的。”杨广目光依然流连在阿姮远去的窈窕背影,却一拳砸在独孤盛的肩上,“我自然不会舍得。一生一世,再放不下了。”

    这边阿姮离了杨广之后,便刚好遇上了特意来寻阿姮的萧世廉。

    “萧大哥,我知道,父皇在柏梁殿设的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这不就赶回去了吗!”看到白衣飘飘的萧世廉大哥,阿姮因为杨广即将离去的伤心落寞才有一丝缓解。

    萧世廉看到阿姮俏丽烂漫的脸庞,没由得把平时习武的一身豪气都化成了温柔,“亏姮儿你还知道!今日陛下在柏梁殿设的家宴可不止你们一家团聚,陛下更是宴请了镇守岭南的石龙郡太夫人冼太夫人一道赴宴。兹事体大,你可快去吧。”

    这冼太夫人家世代是南越的首领,占据山洞,部属有十余万家。夫人自幼贤明,多谋略,在娘家时,能够约束部下,行兵布阵,镇服百越,在本乡信义卓著,后与世代为高凉太守的冯家联姻。冼太夫人为大陈镇守岭南,本为先前梁朝旧臣,但当年陈朝开国之时就随大陈高祖武帝陈霸先起兵,世代忠义乾坤,忠心不二,乃是大陈安定南境的最有力保障、大陈与南方少数民族联合团结的重要代表。

    “啊?好吧,我马上就去。可我还想去建康城里买藕粉玉霜糖糕呢……”阿姮知道轻重缓急的分寸,自然是要去赴柏梁殿家宴的。可是阿姮还想在傍晚给杨广送些他们前几日吃的、江南特产的藕粉玉霜糖糕来为他送行,而现在要去赴宴的话则没时间去买藕粉玉霜糖糕了。这样一来,阿姮可有些犯难了。

    看到阿姮想买藕粉玉霜糖糕而不得的为难,萧世廉了然——萧世廉与阿姮自幼相伴长大,知道阿姮从小就不爱吃宫内的糕点总是偏爱民间糕点。既然阿姮想吃,那他自然上心。只不过他想给阿姮一个惊喜,便按下不提道:“姮儿你快去赴宴吧,你已经迟了。”

    听到自己已经迟了,阿姮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匆匆和萧世廉告别,先往柏梁殿赶去了。

    阿姮离去后,萧世廉望着阿姮婀娜远去的背影,深情缱绻。

    “父皇!母后!我回来了!”阿姮匆匆赶回柏梁殿,还未踏入殿门便先笑语,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宛如为整个柏梁殿都添上了生机与活力。

    “越发没有规矩了!迟到了也就罢了,这石龙郡太夫人在此,如何这般喧闹!”陈顼见到爱女陈姮如此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不由出言呵责,但语气中并无半分责怪而尽是宠溺。

    原来,阿姮步入殿内才看到,金碧辉煌、描金绘彩的柏梁殿大殿内,除了父皇、母后端坐于御座上之外,大哥陈叔宝、嫂子沈婺华、表姐萧萦已到来,更有一位白发苍苍、年近古稀却目光炯炯的英武老妇端坐于玉阶下第一位——正是名震岭南、为大陈镇守保卫南境多年的石龙郡太夫人冼太夫人冼英。

    还未等阿姮出言,冼太夫人便慈爱笑道:“陛下不必责怪长宁长公主殿下,自幼呀长公主便是这可爱性子。只是老身多年未见,不曾想长公主已然长得这么大、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啦。”

    阿姮听到冼太夫人的夸奖,莞尔笑道:“多谢冼太夫人夸奖!姮儿也多年未见冼太夫人了呢!没想到太夫人多年未见竟越发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了呢!”

    听到阿姮的赞美,冼太夫人颔首而笑,却是柳后笑嗔道:“便是姮儿你最嘴甜!”

    阿姮俏皮向母后一笑,清脆击掌三声,只见紫菀捧上了一卷画轴。璇玑与紫菀二人合力将画轴徐徐展开之后,竟是一副阿姮亲笔所画的万里江山图。图上以富春江青山绿水为主景,缀以白鹤展翅翱翔天地山水之间,渲染合宜,布局新颖,在画卷的红日朝阳映衬之下正是尽显大陈万里河山之秀美壮丽。阿姮指着自己亲自作了三个月才成的画卷向父皇陈顼笑道:“父皇,这是女儿耗时三个月才画成的万里江山图。此间富春涛涛江水、万里壮美河山寓意我大陈江山国祚千秋万代、万古绵延;白鹤翱翔朝阳更是祝愿父皇如仙鹤般福寿绵考、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见到爱女阿姮如此用心,心思如此灵巧,陈顼十分高兴欣慰:“好!好!果然是姮儿最得朕心!如此多寿礼中,朕最爱这件!”

    见到阿姮的出色画作,柳后、冼太夫人、陈叔宝、沈婺华、萧萦亦是颔首大赞。

    这边七人正热闹谈笑,柳后的心腹大宫女冬青姑姑向柳后汇报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于是柳后向众人道:“既然姮儿已来,宴席已准备妥当,那就请大家入席吧。”

    柳后语落,陈顼豪迈挥手道:“好,依皇后所言。今日朕特设此柏梁殿家宴,便是为了与嫡亲家人亲密共聚、乐享天伦、共庆朕的五十大寿。都是至亲之人,便不必如宣福殿大宴般拘礼了,随意入座吧。”

    “是。”众人齐声应命,便各自入席落座安定。一时,陈顼、柳敬言坐于上首主座、向南而坐,冼太夫人坐于帝后右首尊席,陈叔宝、沈婺华夫妇坐于左首之席,阿姮坐于冼太夫人之侧,萧萦与阿姮对面而坐、坐在太子与太子妃夫妇再下首。此次柏梁殿家宴虽说宴请帝后一家至亲之人本应只包括帝后陈顼、柳敬言,太子夫妇陈叔宝、沈婺华和阿姮,除去特意邀请的忠义贵宾冼太夫人不算,萧萦为西梁嘉宁公主本不应出现在此家宴上,只不过萧萦虽为柳敬言母亲家表侄女却自幼被柳敬言养在膝下,虽为表侄女却实为养女。柳敬言如此行为固然是因为同情自幼被西梁帝后父母抛弃的表侄女萧萦,但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当年丧失长女陈姝的痛苦。故而虽萧萦为西梁外姓公主,养在柏梁殿这么多年后,柏梁殿帝后一家也把萧萦当作自己人了,所以萧萦从来都出现在柏梁殿的帝后家宴上。陈顼虽诸多内宠子嗣,却唯有皇后柳敬言一人,与平安长大的一双嫡子嫡女陈叔宝与陈姮。

    待众人安定落座之后,二十多道精致诱人的皇家菜肴全席一一铺陈开来,色、香、味俱全,虽仍是宫中御厨所做,却更为家常不似宫宴那么讲究装饰门面,把家宴的温暖氛围渲染得更美好温馨了。

    这菜上到龙井虾仁时,太子妃沈婺华温然笑道:“回禀父皇、母后,这道龙井虾仁乃是吴兴名菜,是儿臣今日亲手烹饪。这龙井虾仁乃是选用清明节前后的西湖龙井茶配以太湖虾仁清烹而成,虾仁粒粒分明、龙井新绿清新,这晶莹剔透的虾仁又辅以嫩绿茶叶点缀其上,一清二白、清甜爽口,最是适宜这春日时分。儿臣仅以此佳肴聊表东宫心意,恭祝父皇福禄无极、万寿无疆、松鹤延年!”

    看到儿媳沈婺华如此心意,陈顼甚是满意:“好!甚好!婺华和叔宝有心了。”

    冼太夫人亦赞道:“太子妃果真不愧是吴兴沈氏与颍川陈氏的名门之后,孝顺恭敬、雍容高范,真真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哪。”

    听到长辈们的夸奖,沈婺华欠身微笑道:“多谢父皇、冼太夫人夸奖,儿臣愧不敢当。”沈婺华乃是仪同三司、望贞侯、驸马都尉沈君理与大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嫡女会稽长公主之女,出身江南名门吴兴沈氏与大陈皇室,幼承庭训,知书达理,乃是自幼按照未来贵族主母甚至未来皇后被培养的贵族千金,自然最懂得这些礼数周旋,进退得宜,当真有母仪天下之华范。

    对于沈婺华的心意与姿仪,柳敬言、阿姮、萧萦亦是十分赞赏,却唯有太子陈叔宝坐在沈婺华身旁不为所动、十分冷漠。

    待长辈们夸奖完之后,阿姮灵眸一动,玩笑道:“哎,真真是嫂子才是父皇母后心尖尖上的人呢!我方才进献给父皇的寿礼也是一片绿油油的呀,也不见父皇这样开心。看来呀,还是吃的绿色才是最得人心呢!”语罢,阿姮摆了一个鬼脸,十分娇俏可爱。

    众人看到阿姮如此打趣娇憨,不禁都欢笑起来,一时家宴的气氛便变得更融洽温暖了。

    “你呀,就阿姮你最嘴贫!来日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幸做了大陈长宁驸马才能降得住你哟!”萧萦正对坐在阿姮对面,用手指划了划自己的脸皮、对阿姮吐了吐舌头,娇憨玩笑。

    这对着对方用手指划自己的脸皮乃是萧萦阿姮从小一起长大时形成的小女孩间的暗号,意为“羞羞皮”。

    看到萧萦打出的二人暗号和萧萦的玩笑,阿姮忽然想到“独孤英”、绯红了脸颊,却嘴上依旧俏皮:“阿萦姐姐你又拿我开玩笑!我不和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