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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剔透柔软的固态泪珠落入鱼初月额心。

    本源消散之前,将‘化虚为实’的能力赠给了这只大红鱼。

    崔败用根须勾起了那一块弱化的赤色地衣,毫不留情地将它吞噬殆尽。

    眼前的光芒彻底暗淡,一个世界消失了,就像一颗星星死去。

    鱼初月心中泛起悲凉,把脑袋拱向崔败的花苞。

    他揽住了她,道:“回了。”

    机缘已被取走,二人提前离开本源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鱼初月双脚落上了实地,画面在眼前渐渐变得清晰。

    鱼初月眨了眨眼,望向周围。

    第一眼看见的,是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女魔侍,她的身体夹在墙壁中,露在外头的脸和胳膊已经有些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鱼初月对上女魔侍那双凸起的浑浊眼睛,嘴角不禁缓缓一抽,挪开了视线。

    巨大的卧榻旁边,不着寸缕的媚倾城呆呆地站立在那里,像一块木头。

    元神被毁,躯壳在这阴暗潮湿的魔界空气中,很快就会发霉腐朽,变成一团腐败的死肉,像那个女魔侍一样。

    崔败把媚倾城的元神留到最后才杀,便是想要保住她的魔体。

    “是只画魔。”崔败懒懒散散地走上前,伸出一只手,很随意地划过媚倾城的皮囊。

    崔败:“……”

    鱼初月:“……”

    她看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想要使用根须或者指刀,来切开这只画魔的皮肤,却忘了自己此刻是个人——人是没有根须,也没有指刀的。

    没有根须和指刀,他的动作看起来便像是在抚触媚魔的身体。

    鱼初月能怎么办,她只能装作没看见。

    崔败冷酷平静地说道:“看看从何处下手罢了。”

    他淡定地抬了抬手,召出天极剑鞘。只见这剑鞘化作一道青芒,蓦地掠向画魔,‘刷刷’几下,便将一张完完整整的画皮剥落下来。

    崔败很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着画皮,捏起清尘诀,一遍遍地冲刷。里里外外,洗了个透彻。

    “画皮之中留有魔元,可借媚魔身份行事。”他淡淡地说着,将这魔皮罩在了鱼初月的身上。

    鱼初月觉得自己好像披上了一件外袍。

    经过崔败的清理,这张魔皮上没有任何异味,很贴身,完全不会阻碍视线。

    她奇怪地转了转身体。

    卧榻后方的大水镜中照出了她的模样。

    媚倾城的样貌,不着寸缕。

    鱼初月:“……”

    崔败站在身后,凝视着她。

    美眸一转,鱼初月恶狠狠盯住了崔败:“你眼睛看哪里!”

    崔败:“……”

    他挑了下眉,懒声道:“藏在什么样的皮囊下,我都认得出你。”

    鱼初月的心脏轻轻一跳,略有些慌乱地转开了脸。

    崔败弯了下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轻易就糊弄过去了呢。

    她是他的鱼。

    哪怕披了魔皮,也是他的鱼。

    自己的鱼没穿衣裳,怎么可能不看?

    鱼初月思忖了片刻,尝试着给自己化一身衣裳。

    本源的残意将化虚为实的能力赠给了她,她正好试一试。

    奇异的力量在识海中涌动,鱼初月憋了一会儿,身上渐渐凝出了一件黑色纱衣。

    “成功了!”

    崔败眯着眼,上下打量片刻,令她原地坐下,将元神携带的灵气引入经脉之中。

    他说过,取这枚本源碎片,助她晋级元婴。

    这一回鱼初月不再需要他手把手地帮忙——在本源境中,严苛至极的训练已让她掌握了与灵气共振的诀窍。当时空有元神,‘无中生有’地强行感应周遭灵气,自然是极为艰辛。而此刻,体内本就蓄有丰沛的灵气,利用共振来感应灵气简直不要太容易。

    就像习惯了负重前行的人,忽然轻装上阵。

    更遑论她还曾成功利用地下灵气的奔涌之势来攻击那件凶物地衣,控制灵气可谓驾轻就熟。

    鱼初月心念一动,元神携带的磅礴灵气顷刻冲入身躯,一层层夯实根基,充盈体内的灵海。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鱼初月便听到识海深处传来一声轰鸣,金丹化入灵气之海,周身灵气与她的感知彻底圆融,没有任何障碍,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任何一缕灵气。

    这与寻常的修士又有些不同。

    道法自然,寻常修士一路修行,就如人生一般,先是无中生有,凝聚天地灵气在丹田结成一枚金丹。这个过程,便如同凡人有孕结胎。

    金丹成婴,亦像是胎儿在腹中成长,积蓄灵气,生成婴体。

    婴体与体内灵气一脉相连,修士以元神感应元婴,再通过元婴来操纵周身灵气,就像凡人以意识支配大脑,再调动四肢来活动一般。

    但鱼初月不一样,她是先天道体,意志可与灵气相通,圆融合一。

    她本身,就是元婴。

    修为稳固了下来,元婴初。

    她抬起手来,意念一动,便有一缕灵气顺着指尖沁出。

    停留不过一瞬间,便像一缕烟雾般散去。

    鱼初月:“……”

    她又迫出了一缕灵气。

    它依旧轻易散在了指尖。

    鱼初月:“大师兄,元婴的灵气外放,怎就像……放屁一般!”

    崔败差点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不曾修习过任何招式和法诀。”

    鱼初月点点头:“明白了,旁人是一步一个脚印修炼上来的,自然根基扎实,我被大师兄带着越了阶,欠缺的回头还是得补上!”

    虽然飞速晋阶了元婴初,但要论实战能力的话,她其实还打不过稳扎稳打的金丹期修士。

    出来混,早晚要还。这个道理她明白。

    崔败见她毫不沮丧,不禁挑了挑眉:“不急,先去凡界。”

    赴媚魔与长生子的约会。

    在崔败切下媚魔的画皮时,鱼初月已明白了他的用意——解决媚魔,然后借媚魔的身份去接近长生子,神不知鬼不觉,便避过了魔主伽伽罗和叛圣濯日子的双重封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公然将消息传到长生子耳中。

    好一个暗渡陈仓!

    鱼初月望向崔败的目光不禁变得复杂了许多。

    这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她又想起了自己在本源碎片中做的那个梦,崔败和劫,怎么会表现出那么相似的个性……为什么崔败会对魔界那么了解……

    就连那媚魔媚倾城,也把崔败食人花认成了劫,这显然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劫就是崔败?

    也不对啊,在魔界和劫交往时,他根本就不认得自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总觉得,缺失了最关键的那一环……

    鱼脑袋非常不够用。

    鱼初月叹了口气,摁下了心中纷杂的念头。

    算了,先办正事。

    崔败已用了逆光诀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吸了吸气,挺起胸膛,推开了楼阁的门。

    两名女魔带着她们捉来的糙汉子,小心翼翼地侍立在门旁。

    鱼初月嘴角一抽,敛下眉眼,道:“备轿,将我送至与长生子约定的地方。”

    她学不来媚倾城那成熟魅惑的调调,干脆冷冷冰冰地说话,装作很不爽的样子。

    两名女魔果然吓得战战兢兢:“是,护法大人。”

    她们没敢疑惑护法大人今日为什么要坐轿子,只敢依令行事。

    两个女魔忙活了一阵,刨出一顶香风扑鼻的软轿,恭恭敬敬地请鱼初月坐了进去。

    有魔皮护体,周遭的魔息不再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一顶香轿顺顺当当离开了魔界。

    魔界安排得十分妥帖,到了凡人国界时,早有凡间轿辇等在那里。

    十六抬大轿,坐二十个人都不会挤。

    鱼初月绷着脸踏上去,见这大轿中装饰华丽,有榻有桌还有梳妆镜,就像一间闺房。

    侍女迎上前来,替她换上了华贵的皇族衣裳,罩上玉质的蝴蝶面具,戴上了帷帽。

    鱼初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几个侍女。

    她们神色恭敬,举止从容,看来早已习惯了伺候媚倾城这个魔物。真正的公主必定是迫于魔威,不敢向仙门揭发这件事情。鱼初月暗暗思忖。

    侍女们很快就鼓捣完毕,退了下去。

    辇轿开始移动,将她送到了与长生子约定的地点。

    鱼初月缓缓离开了轿辇,踏入这一处清幽雅致的别院。

    七进的院子,一重又一重庭院幽深,阻绝了凡人窥探的视线。

    到了最深处,引路的侍女和侍卫恭恭敬敬地退下,鱼初月抬眸一看,隔着白玉桥,看见水榭之上,宽袍广袖的白衣男人仙气飘飘,正在弹一张凤尾琴。

    鱼初月:“……”

    长生子把容颜幻得稍微稚嫩了些,还是他那张脸,最大的改变,便是把一头白发幻成了黑色。

    说来也很诡异,稚嫩的黑发长生子,竟有一股子白景龙混合了花孔雀的奇妙的感觉。

    鱼初月踏上白玉桥。

    有风贴着水面吹拂,送来了崔败身上独有的竹叶香。

    知道他就在身边,鱼初月心神大定,昂首挺胸过了桥,爬上水榭木台,慢吞吞地走到长生子对面坐下。

    他动了下眼皮,瞥她一眼,手指诡异地顿在琴弦上。

    这个魔……不太对劲。

    难道媚倾城有事来不了,派手下女魔来递消息?

    长生子不动声色:“公主又被邪祟侵扰?”

    鱼初月一听这话,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长生子救过这个凡界公主的性命,有了那么些牵扯。媚倾城借着这条线搭上了长生子,而长生子也将计就计,便这么和她往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互探消息。至于这其中掺杂了多少带着些桃色的浪漫情愫……那便只有两个当事人心知肚明。

    此刻状况不甚明朗,虽然已成功见到了长生子,但鱼初月仍决定先试探一二。

    “嗯,”鱼初月软绵绵地回道,“前几日听闻,魔界边境又有了动荡,仙家的圣人与魔界的首领大战一场,死了不少人呢。自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本宫便夜不能寐,时时心惊肉跳,吓死人了,就盼着与你见面!”

    长生子的眼角重重抽了两下。

    “道长,不知你怎么看?”鱼初月问道。

    长生子:“……你弄错了,我不是道长,而是医者。”

    “呃,”鱼初月扯了扯唇,“医者也治邪祟的么。”

    长生子盯着面前这个十分不对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