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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南樱陪着先生在晋城“一寸金”博物藏馆逛了大半天。这里展出的皆是郪国历代国王王后用过的金银器物。

    南樱穿了半个晚上的那件软链衣虽然未在展列,倒确实在染凰王的展区内看到了相似件。金远贵于银,但染凰王一生只爱银不爱金,给白景华王后打造过的饰物大多都是银件。其中最吸睛目的便是展区正中一座等人高的白玉雕像,玉像身着白色鳞锦绣罗袍,这件玉人身上的袍子竟然是一寸金的匠师用纯银拟锦纹布态打造而成,叹为天作。而相似的软链衣就披在这银袍外,长及至腰,垂帘若仙。

    比外衣更绝的是玉人本身,雕工精湛,眉目传神,如同真人活了一般。

    南樱自小在“一寸金”长大,对馆内藏品并不陌生,但不曾深入了解的事物即便时常过目也会印象浅淡。自从在先生的史学课上了解到白王后,此番再见这巧夺天工的王后雕像,南樱才真正读懂了他的美,以及染凰王对王后的宠爱与痴情。

    南樱盯着那玉像,问道,“先生,你在史学课上讲过染凰王是郪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王,曾多次征伐西陆,可你又说他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水,洗澡水都不能过腰。这样怕水如何能行船过海,吓都吓死了。”

    “所以,白王后才是他的救赎。”馥远棠凑近了些,下半句声音很小,“传说,白景华不是人,是海里的白龙神。有神护着,染凰王再怕水也能行江过海。”

    ……南樱惊瞪起双目,捂着嘴巴,闷声问,“真的假的?”

    “都说了是传说,你还问我真假。”馥远棠道。

    “那你不也说过传说不一定都是假的。”南樱再看玉像,感觉又不一样了,“就说这王后不像人,人不可能长得如此完美,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儿毛病,真是美得跟神一样。”

    馥远棠走远,南樱追着先生继续盘问着,“先生,你听过的传说从哪儿传出来的?又是放野岛的杂书里写的吗?”

    “传说来自南陆,等有机会带你去看。”馥远棠伸出胳膊,等着南樱挎上来。

    “真的吗?我还有机会去南陆,那是不是也能去西陆,还有极寒大陆?”南樱把地志课上先生讲过的地方一一念叨个遍。

    馥远棠笑着拍他脑门儿,“贪心不足。”

    “我是贪心,贪着能跟先生天天在一起,先生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可不想像母亲一样,守在家里,一年到头得不到个活信儿。”南樱说着,走着,靠着馥远棠的肩,二人并行的脚步丈量着未来。

    馥远棠应该认真想想未来了,他和南樱还能这样并肩走多远,生离,死别,都不是他想看到的。可人总逃不过这四个字,也许,神也不能。

    “樱,你怕死吗?”馥远棠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两个月前,南樱还无法明确作答,那时的他都不曾想过死亡是什么,因为从未经历过死亡,无论自己还是亲人。

    可如今,他在死亡线上行走过,跟先生一起走过……南樱紧紧握住馥远棠的手,指间不留缝隙,坚定,从容,“跟先生在一起,不怕。”

    馥远棠扳过南樱的脸,吻在他眼帘上。那一刻,藏馆外的风骤然掀起浓情,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走得更近了。

    离开晋城前,二人又回家吃了饭,拜别父母。

    临行前,父亲南绪承拿出一只礼盒,打开,里面装着两只绣花荷包,再打开,荷包里各装着一只黄金镯。

    父亲把东西递交到南樱手上,“樱儿,这镯子是父亲为你打造的,荷包是你母亲绣的,一早就备下了,想等你大婚做贺礼。此次,见你带人回来,就提早拿给你们,愿你二人生死不渝,情比金坚。”

    说着,南绪承热泪盈眶,小声叹息着,“樱儿……”

    后半句想要表达歉疚的话没好意思出口,父亲转过身去,暗暗拂着眼泪。

    南母接言道,“好好的,说什么生生死死,多不吉利。馥先生,樱儿就交托给你了,为父为母曾有不对的地方……”

    母亲也没能说出后半句,这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伤实在不易启齿。

    但无需多言,南樱懂了,也领受了这份来自养父养母的悔愧,更感恩于他们收养了自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养育之恩大于天地。

    南樱上前抱住父亲母亲,用无言的拥抱化解了一切。

    馥远棠替南樱收好礼盒,深沉一言,承接住二老的悲伤,“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

    离开南家,离开晋城。未原路返回,馥远棠要去一趟上京城,便带南樱坐上了东陆刚刚开通的第一辆火车。晋城周边山区盛产金矿,故此,从晋城到上京城的火车线路也是最先开通的。刚好,坐火车去上京,之后再走大运河南下回鸿庐寺,这条线路虽远,却更快。

    火车包厢内,南樱无事,便拿出镯子,给自己戴上一只,又给先生戴上一只。

    “大小正合适,父亲的手艺确实无敌,也难怪当初先生会找父亲来做活。”南樱看着镯上錾刻的人物,花纹,线条流畅,刻工精湛,没有半辈子成就不了这样的工艺。

    可是,哪里不对呢?手镯很精美,情义更无价……大小有问题!父亲说一早就备下了这对手镯,可他如何知道要送的另一个人手围多大呢?这镯子像是给先生量身打造的,自己的手围父亲当然清楚,可先生的……

    南樱猛然抬头看向馥远棠,先生的另一只手正端着书,遮了半张脸,露出的双眸专注在书页上,戴金镯的手被自己拿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