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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湖广,气温要比陕甘高得多,只是湿气稍重,有点浸骨寒,这也是南方水区的通病。

    几艘千担以上的官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岸边马鸣声声、铁甲铮铮,列阵轻驰的一千甲骑,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峦般滚滚向前,马上的骑兵个个形容骠悍、举止简练、眼神冷峻,一看便知是打老了仗的。

    其中最大的那艘官船上,除了顺字大旗,另有一长一短两面竖旗,长的那面是‘钦命使抚江南诸郡”,短的那面上只有‘榆关伯罗’四个大字。

    那日李自成详细斟酌了一夜,到底还是准了罗虎率队出使江南。顺军使团于十月二十从西京出发,先经华山古道自钧州入湖广,再在襄阳换了水路,朝着六朝烟雨的古都金陵一路进发。

    罗虎傲立船头,欣赏着残阳下的波光粼粼,感慨大发,还是戏词里说得贴切,这哪里是什么江水,分明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嘛!

    “伯爷。前面就是应城,从那里直到九江附近,都是左良玉的防区。是不是遣人先去说明一下,只要知道崇祯三太子就在咱们船上,谅他左良玉再跋扈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三十多岁精悍中年上前对罗虎请示道。此人正是带兵护送使团的威武将军李成柘,据说是当年潼关南原大败后护着李自成突出重围的十八骑兵将之一。

    “不必!”罗虎硬绑绑的顶了回去:“难道咱们还怕了左良玉的兵?!”

    “遵命!”李成恭声应了。

    罗虎却是暗生警惕。以李成柘的功劳资历对自己这种青云直上的‘小娃娃’,有些怨气是实属平常,可一路上人家却是令行禁止,从无违拗,倒叫他有点放心不下了!

    李成柘前脚才去,一个女声冷不丁的冒了出来。

    “你就不怕宁南侯的大军,杀了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寇!”女孩的语气是够凶够恶了,可配上娇若黄茑的嗓子,却听得人骨头发酥,不得不说,很失败!宁南侯是南明******给左良玉的封号。

    罗虎无声的苦笑,不用眼睛,他就能知道那又是长平公主。

    罗虎最初的建议中并不包括这位大明长公主,后来是李自成的觉得定王太过年幼,性子也偏软,怕是达不到给朱由菘时时添堵的效果,才决定让长平与其弟一同南归。体谅遭逢家国惨变,并被父亲斩下一臂的女孩的心情,一路上长平虽每每寻衅,罗虎却总是诸多宽容。其实比起小说里的独臂神尼,眼前这个长平还算是可爱的,至少还没有那么多被悠悠岁月所赋予的恶毒。

    “公主……!”站在长平身边,欲行劝解却不知从何着手的这位,正是罗虎名义上的妻子费珍娥,把她带上却是李自成的光明正大的写在圣旨上的,也算是给那些借‘夫妻不睦’攻击罗虎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私下里的李自成更是狠狠的训斥了罗虎一通,大有强迫两人圆房之意。

    罗虎可以不理会长平的言语攻击,有人却看不过去了。

    “要是左良玉的兵真上了船,那殿下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想有个干净的死法怕是都很难很难。大明以公主之躯犒劳自家军士,那可是千秋难觅的佳话!”不知何时也到了船头的建宁,不怀好意的看着一旁略显痴肥的朱慈炯,绘声绘色的道:“你弟弟就更惨了,我可听说左家军最喜欢胖人了,他们都是用两块木板把胖人夹住,再以小火烧之,慢慢的烘出油来,有时可以烤上了一天一夜,那过程肯定是有趣极了!”建宁小脸上的兴致盎然,若非对残忍有着特殊的爱好,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朱慈炯都快被吓哭了,长平公主也在轻轻作呕。

    偏偏建宁还不放过长平,故意拖长了音关怀道:“公主殿下莫不是有了身子,驸马爷是那位啊!”

    长平气得一口气没有倒过来,身子一软,若不是费珍蛾扶着,当时就得瘫在船板上。

    对这个结果,罗虎丝毫不以为异,如果说,建宁是一条其毒无比的青花小蛇,那长平不过是一只穿着盔甲的小白兔,两者间的战斗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不过,对女人斗嘴这种事,总体上罗虎还是不大感冒的。他很快向船舱走去,以小德子为首的几个一直候在船舱口前的宦官,慌不迭的迎了过来,脸上的诌媚一层叠着一层。这些宦官大多是杜勋的门生故旧,他们会加入使团纯属政治需要,金陵那边宦官的权势很大,要想与南明结成盟约,弘光朝的贵宦们不可或缺了一个环节,而疏通这个环节.再没有比这些已在顺朝供职的前明宦官更合适的人选了,毕竟都是天涯沦落人。

    另一条顺军官船上。

    “早就劝过你,罗虎胆大深沉,人又年青,久后必成大器,只要抓稳此人,不愁它年不遂青云之志。苍蝇之飞,不过数步,附于骥尾,可胜千里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顾媚似教训又似埋怨的道。

    “为夫错了!”难得露出惭愧之色的龚鼎孳连连作揖:“还请的夫人设法为我的转圜才好!”

    按说,以在北京的那番‘交情’,龚鼎孳怎么也该划进罗虎的嫡系中去,可无奈这位才子大人‘风向标’的老毛病又犯了,见罗虎初回西安时不大得势,便跑去抱当朝宰相的粗腿。牛金星倒是捏着鼻子把他收了,可牛党中人却对龚鼎孳多有诟病,始终把他排挤在核心之外。以龚鼎孳心性自然不甘就此沉沦,刚好那会罗虎又重新成了李自成跟前的红人,龚鼎孳又去上门攀附,更费尽周折的挤入了顺军使团,可罗虎却总是不冷不热的,让老龚一直不得要领。想来想去,也就这只有打出顾媚这张王牌了。

    “我想办法试试!”说是试试,可听顾媚的口气,却分明是自信满满。

    做一个合格的青楼名花的首要条件,其实既不是外秀内媚,也不是会多少门绝技绝艺,而是超群的公关手婉。手婉要是到了巅锋,只靠给人提供作商谈买卖、打通关节的场所与合适的气氛,就能够日进斗金,根本就用不着布施色相,偶尔为之也是兴之所致,而顾媚无疑是个中的佼佼者。

    天黑了,船队下帆休息,骑兵也在岸上扎营,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使团刚进应城地界,没行得几里,就听得了一声炮响,一支左军骑兵从山后冒出,直逼江岸而来,其势如火如掠,看样子足有二千开外,护具齐全,马虽比不得了顺军胯下的关外良驹,可也是河曲马居多,在江南就算是一等一的精骑了。

    尽管来敌兵多,可顺军骑兵却人人镇定自若,稍做整队就迎了上去。骑兵从来不是用于防守的,以骑对骑时更是如此。

    官船上的‘闲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岸上缭乱,行动上虽然一致,彼此的心境却天差地远,可谓各有怀抱。

    左军仗着兵多,将要与顺军接触使,突然分成两路,取了夹击之势。按理,顺军正该趁势而为以求个个击破,可李成柘却极为托大的把自家兵马也分成两半,各自对付一路左军。

    “姓罗的,你的人在找死!”长平到了西京之后,很是读了一些日子的兵书,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却还是看得出来的。

    罗虎面上不置可否,心下却对李成柘评价又提高了一个等级,能领会自己想要立威的意图,此人的悟性够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