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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管家指点下,顾凝熙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亲朋宾客,回视只有他一个主子的偌大府邸,无比深刻认识到,他和娘子的家,已经散了。

    顾凝熙的气息也像是散了,他觉得自己如同被剥皮实草的空心皮囊,心肝俱丧,五感失灵,哪里都不对劲。

    管家擦着额头细汗,对主子爷的修身齐家能力不敢恭维,还得按照职责禀事:“主子爷,莫姑娘那边,又叫咱府下人回来探问,您身子骨好点了没,希望您能过去陪陪她。”

    顾凝熙知道,自己理应送莫兄弟最后一程,给他做好头七,然而听闻此言,只觉无尽的疲惫。

    他问了问丧事进程,听到一切顺利,哑着声音吩咐:“我听祖母教导,知晓为难了你们,管家,传我令,治丧每位得双份月例,代我多谢他们。莫故娘身边别断人,我怕她近日心绪不稳,出什么意外,告诉她,我明日上值,夜间会过去照看一眼。”

    勉力安排了各项细务,顾凝熙拖着脱力的身子,走到房内架子床边,一头栽倒,脸埋入枕,伤口又渗血丝,整个人像是沉睡又像是昏厥,吓得识书一边唤“爷”,一边大着胆子探他额温。

    “爷呼吸急些,体温还好,大约是心累睡过去了,咱们明晨唤他,别误了开印上朝就行。”识书与旁人说的话,顾凝熙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陷入黑沉滞闷的梦境中。

    正月初十,阳光普照,温暖宜人,春意盎然,正是朝廷、市商开印开铺的正日子。

    六品以上官员皆于清晨上朝,济济一堂,红绯交映,是一月一回的盛事,也是永盛三年第一遭大朝会。

    不论政见如何不同,之前和今后会因朝廷事务吵到如何不可开交,今日见面,人人互贺新年,吉利话儿像是不要钱一样的撒出来,看着就是一派盛世和睦景象。

    还是有细微氛围不同的。

    京城无秘密,比如三品红衣官服的工部员外郎陶成那里,众人与他寒暄时分外注意言辞,生怕勾起他长女和离的伤心事,后来逐渐发现他居然对此洋洋得意,同僚大惑不解却明智地不多问,只是各自猜测其中故事。

    再比如,五品绯衣官服的礼部司丞顾凝熙所在之处。作为前丞相嫡孙,最年轻的中阶文官,平日里大家即使知他不爱主动开口,也有不少人愿意同他打个招呼,不在意他到底是性情骄矜还是身患奇疾。

    今朝,看他脸上引人注目的血道子,配合他昨晚和离的消息,众人不知该说什么,默契地不凑过来。也就他站位前后的同僚,说一句“顾司丞,新年新气象”这种不痛不痒无所指的祝福。

    顾凝熙站姿笔直端正,束手垂首静听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潇洒,更不会被纠仪官挑出毛病来,然而他自己知道,头脑发昏发沉,不算遥远的御座之上,皇上高声勉励众臣的话语从他耳边漂浮而过,像是嘈杂的噪声,他好像只能听到自己剧烈杂乱的心跳声。

    他只能以余光看着同僚,随他人叩拜、三护“万岁”、鱼贯离殿,像是没有注入魂灵的木偶或布偶。

    之后便是各回各部的衙司应卯,礼部张尚书特意将他唤到自己值房,关切地问:“顾司丞,听闻你家中有变,现下还好么?”

    顾凝熙无声叹口气,谢过上司的上司关怀,几句说毕和离事宜,处处留下复合余地。

    张尚书人老成精,怎么听不出年轻人语带保留,便咽下为他保媒的言语,准备观望一阵,待他对前妻彻底死心,再帮自家侄孙女抓住这个金龟婿。

    挥手让顾凝熙忙他的事务去,张尚书独自在房琢磨着,改日还要去探探工部陶成的口风,确认女方再不留恋,也是紧要的。

    他心中的顾凝熙,年仅二十有六,出身名门,满腹才学,人品正直,寡言少语,踏实勤勉,大事小情做得精细,只是人缘不够好,不然,升任司正指日可待。

    原本陶氏为妇时,打点各官家夫人,陪顾凝熙应酬认人,虽说在女子恭卑方面惹了些诟病,总得来说还是贤良名声响亮,补上了顾凝熙短板。

    现在一和离,缺少支撑,顾凝熙的人缘,只怕更会原地踏步了,真要提拔他,不能服众啊。张尚书深叹,栽培年轻人不容易。

    在贡举司,同僚们你来我往打眉眼官司。谁都想知道,仅次于司正的副手顾凝熙,一向以恩爱夫妻示人,言谈常提“我家娘子”,怎么毫无征兆就和离了,内幕如何,因由是什么,男方还是女方觉得过不下去了,可惜无人起头询问。

    这个时候,他们反而觉得顾凝熙的脸盲之症有用处了。

    大约是看不懂他们满溢于眼的好奇,顾司丞才能若无其事地沉思。设若换做他们其中任一人,说不定早因同僚打探不断,落荒而逃了吧。

    陶心蔷终于又回到了陶府,嘻嘻哈哈连蹦带跳,唬得跟在她身后的长姐陶心荷念叨:“你慢点,脚伤刚好,还没学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