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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凝熙心想,人死之前的恐惧绝望,大约与此时相近无二吧,因为“和离”二字,正如凶恶刽子手,在对他活生生挖心夺肝,将满腹肚肠一段段拖出扯碎,将浑身筋骨敲打成寸寸齑粉,令他痛不欲生。

    是啊,他何其幼稚,何其愚蠢,何其自以为是,怎么会一根筋地以为,娘子说的和离与义绝,只是表达不满而已,是可以商量、哄劝、挽回的呢?

    从初七娘子撩话“和离”,到方才自己如梦初醒,他都做了什么?

    一者是傻乎乎放手,让吐过一场、身子虚弱的娘子自行离开,回了娘家;

    二者是错误判断事情轻重,在莫家小院坐等一夜,送友人辞世,领他托妹之请;

    三者便是昨日登门追妻,却弄巧成拙,惹得娘子更加生气,托识画传来更决绝的话语。

    究其根本,是为甚么呢?

    哦,对,莫家,莫七七,因为他对娘子说,要纳妾,纳莫七七为妾。

    “纳妾?哈哈,顾凝熙,枉你自称君子,怎能提出这般荒唐狂悖的请求。你先践踏了夫妇之义,伤害了娘子感情,还心存侥幸,希望娘子与你共同担负弱女一生?还是娘子一直介意的、你在全天下唯一能看清脸面的那位女子?“

    顾凝熙自言自语,终于设身处地,从陶心荷的立场出发,回顾这件荒唐事。

    “娘子说得不错,你对她哪里还有情义在?你与衣冠禽兽,有何两异?”批判自己入骨三分,神智重回身窍,顾凝熙看透了自己的虚伪、怯懦,忍不住抬起右手,掴扇了自己一巴掌。

    仰躺着、头向内的顾凝熙突行惊人之举,虽然因为高热方退,力气不足,手脸相触的声响闷闷的,还是让床帐周围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

    管家揣度着主子爷的心事,带头轻声劝道:“爷,您刚醒来,保重身体为要。进些细软粥水养养,可好?是惦记夫人了么?还是,挂念莫家那头?”

    顾凝熙以右手遮罩住眼眉,拇指搭在额间,尾指勾在眼角,用恶狠狠仿佛要自挖双目的力气,掩去沁出的泪,指尖濡湿。

    自己当时满心都是所谓“仇家”伤害了弱女子,因此背负了原罪茫然失措。对娘子,连句“进些粥水”的问候,都没说出口,算什么夫君?

    娘子不要他了,要和离,更是他罪有应得。

    假如……假如,他反悔了呢?

    他能不能,不纳莫七七为妾?另寻方式补偿身心受创的孤女?

    这样,娘子会不会原谅自己?

    心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剧烈在胸腔里鼓噪起来,顾凝熙在小厮们左右殷勤搀扶下,慢慢坐起,神思不属,听着管家有条有理地汇报:

    “爷,莫公子那边,一切正常,尸身已入棺,安排头七那天上钉。吊唁有模有样,咱们府的人打理着迎送。莫姑娘,在灵前长跪着守丧,就是说记挂您的高热,其他没什么。”

    管家的话让顾凝熙冷静下来。

    是的,纳妾是自己亲口答应莫家兄妹的,不论当时多么脑中空白、草率冲动。

    他迟钝地明悟了,这份答应多么伤害娘子也违背自己本心,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设想的那般简单,只是府里多庇护一个孤女而已。

    妾相较于义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他自己毁了这一切。

    莫兄弟已死,在天之灵说不定正看着自己,若是食言,会不会得罪魂灵?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万一被降罪呢?罚及自身也就算了,会不会带累周遭?万一牵连到娘子?

    还有躲在阴暗处,让顾凝熙想不出头绪的仇家,怎么会有人打着寻仇自己的旗号,去欺负弱女子呢?

    能看清楚莫七七的脸,是自己靠近她的因由,也是给她带去灾殃的开始。

    说不定,没有自己的介入打搅,兄妹俩早就回乡休养生息,三年后莫启还能回京再考,莫七七也能嫁个得意人家。完全不是现在的悲惨局面。

    顾凝熙越想越拧巴,越钻牛角尖,全然不记得莫启一直卧病的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