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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昌伯礼让主人家走在前面,自己落在陶心荷身后两步后。

    如今大约辰时末,暖阳将两人身影拉得长长。

    影子多少有些变形,一一拂过路边尚未回春的低矮花木。从倒影上看,一娇小一高壮,像是携手并肩而行,程士诚余光看着,心底盼着,能尽快令真人实现如是景象。

    仆从们尾随跟在更后面。

    身后壮年男子笼罩四周的气场和隐约传来的源源热力,多少令陶心荷不太自在,心想伯爷即使身体有损,其外在依然能唬人,还是孔武有力。

    她试图不着痕迹快走几步拉开距离,却发现程士诚与她步调一致,维持着不变的一臂之遥,微妙地卡在冒犯的边界。

    刚出花厅时,两人客套过几句,然后基本是在沉默的步履变换中一路行来。

    陶心荷不想在自家府邸里面疾走,显得像是落荒而逃,再看前方,照壁之后的府门在望,便忽略了这点不适,一心将程士诚顺利送到伯府马车上,完成送客任务。

    “顾夫人,你眉间隐有郁结之色,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难事?”同样看到了半开的陶府大门边角,程士诚心底扼腕的是,这段路怎么如此之短。他按耐不住了,觑着佳人侧颜,挑起稍显失礼的话题。

    乍听醇厚男声,像是受惊一般,陶心荷步履微顿,直觉抬手抚向眉心。

    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欲盖弥彰,她扭转脸庞,直视前方,扯出微笑,说自己没事,多谢伯爷问候云云,想要一笔带过。

    两人边说着话,边绕过了照壁,来到府门前,相互礼让跨过高高门槛。

    程士诚尾音未绝,就见伊人像是被定在当场,停了对白停了动作,就这样站在陶府门前台阶上,看向他身后某处,眼神定定的,神情似悲还喜。

    若有所觉,他随之回身,果然,府门外斜出六尺处,停着一辆挂有顾府徽记的马车,马匹乖顺依偎着车夫,舔吃他手中糖粒。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车厢旁相向而立的三个人,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或者,至少是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面向府门口站立的,正是程士诚前日见过的、年轻有为的礼部官员——顾凝熙,身边跟着一名下人。

    背对着他们的,观其身形、听其言语,程士诚确认,就是方才说要出恭,却跑来自家府门口拦住其姐夫的——陶沐贤。

    挺着胸膛说话的陶沐贤,本就没有收敛气势,声音顺风传来也是正常:“顾司丞,什么叫接?这里是我姐姐的家,你要接到哪里去?哦,顾府啊。不好意思,我姐姐不稀罕了!”

    顾凝熙一宿未眠,历经友人辞世之悲、扶助孤女办丧之忙,又在黎明时分匆匆赶路至此,至今未用早膳,已有头晕目眩之感。

    然而他自知理亏,有求于人,听着刺耳言语也只好咽下苦涩,顺带吞咽下津液润喉。

    摆好低眉顺眼姿态,他以低微气音说道:“沐贤已经知晓了吧?我惹娘子生气了,你尽管訾骂出气,我都受着。只盼你能让我进府,当面向娘子陈情赔罪。”

    陶沐贤不耐烦起来,音量更高:“谁乐意骂你,浪费口舌!方才我已经说过了,顾司丞脸盲难道耳也盲?或者聋?我姐姐府内有事,没空见你这位……嗯……前夫。”

    如愿看到顾凝熙脸色更为苍白,他不忘咕哝一句:“还是惹人厌烦的前夫。”

    顾凝熙被“前夫”二字扎得满腹血泪,心头涌出剐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在。

    他正待反驳“我们依然是夫妻”,话未出口,识画上前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提醒:“夫人出来了。”

    顾凝熙大喜过望,神色一瞬间亮了起来,身姿复又挺直,看向陶府门口。

    一眼望见一对璧人,应该是在依依不舍地告别,蓝袍男子高大威猛,红裙女子窈窕玲珑,两人之间气氛和谐融洽,肩膀几近挨靠。

    即使顾凝熙依然看不清楚他们任何一位的面目,也得承认,画面实在赏心悦目。如果,他不知道女子就是自己娘子的话。

    娘子身边,何时多出这么一位华服端严之人,正用身体为娘子半遮日晒,显出一副护花之态?

    顾凝熙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分辨不出任何头绪,雷劈千道不过如此了吧。

    近乡情怯,他嗫嚅着,问道:“娘子今日着红裙?”也不知是在问谁。

    识画重重点头,一声即将出口的“夫人”,被陶心荷凉凉瞥过来的视线噎了回去,退后两步缩手而立,心里希望主子爷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