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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人是……我的……仇家?”顾凝熙艰难重复,太阳穴如遭重锤,百思不得其解。

    他生活简单封闭,若是数点古籍善本,他肚中装了无数本,像是藏了座书阁子。但是说到认识之人,也就屈指可数,其中,谁与他,能有仇怨?

    莫七七想着,顾凝然昨夜到底算是谨慎,完全没有透漏姓名,她不过是侥幸做了场前尘往事的梦,才知道是他。

    两世清白都坏于顾凝然之手,她忍住心头涌出的宿命般的悲凉,打定主意,在顺利踏入新顾府成为熙哥哥妾室之前,绝不节外生枝,因此便只说“仇人”,将“你的大堂兄”几个字烂在肚里,眼睛里满满都是拧眉沉思的顾凝熙。

    识书拽着流光,识画跟随,悄悄从门缝溜出去,只有晴芳屏息以待,守在主子爷身边,忽略不省人事的莫启,绝不让顾凝熙和莫七七男女独处,即使她无比明白,两人不会有什么肢体接触的苟且。

    顾凝熙尚想挣扎一二,回视对方,打量着莫七七神色:“七娘,你确认么?”

    莫七七习惯性地跺脚,却牵扯出全身剧痛,娇嗔化作苦苦的抱怨:“熙哥哥,我都到如此境地了,骗你作甚。你是不是觉得,我脏了,说的话也一字不可信了?”

    她直接软坐在顾凝熙身前一步远的冰凉地面上,一点儿不在意人来人往留下的湿泥脚印,“嘶嘶”抽气屈起两腿,双手抱膝环住自己,左半边脸枕在膝盖上,歪过来仰视顾凝熙,觉得此人越发高洁如月,遥不可攀,一时间心灰意冷。

    顾凝熙自然垂眸,看着脚边的义妹,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动物一般,缩成瘦小一团,本就是临时挽就的辫子散脱,发丝垂落铺到膝头,宛如面纱一样,隐约露出她受伤的右半脸,眯成细缝的眼睛里依然清晰倒映着自己。

    他心头如遭雷噬,急跳不休,然而眼睛就是转不开,定在莫七七脸上。

    遥想小年前见面时,这个姑娘言笑晏晏,娇憨伶俐,自己还欣喜于多了一个面容清晰的义妹,哄得娘子答应今日见客,满心以为以后能成为通家之好。

    谁知道短短几日,义弟即将辞世,名医束手,义妹惨遭横祸,身心受创,变故太急了。

    莫七七的惨事,居然还是受到自己的牵连,这是最让顾凝熙震惊自责的。

    他不敢再疑,虽然对于贼人是谁毫无头绪,还是先顾眼前:“七娘快起身,地上凉。嗯……你来坐椅上。”顾凝熙眼光一扫,再次无比清楚认识到莫家窘迫,哥哥主屋里除了床铺,只有自己身后的一张椅子能坐。

    他踱步让开,借机揪回自己的视线,垂首盯着佛头青色的袍角,莫名想起,这是娘子一早翻出来,让他今日穿上好生待客的新衣,如今倒是展露在客人们眼前了,却不是在自己府邸,而是在紧窄的莫家小院。

    不知道,娘子从吉昌伯府回去了没有,若她也在场,事情会不会好谈许多?

    顾凝熙心如乱麻,没头没脑地低声应道:“七娘,愚兄信你,切莫妄自菲薄。你想要如何赔损,愚兄都听你的。”

    听在莫七七耳中,如同天籁,她揪住站立在自己身侧的晴芳手臂,声调高昂,确认说:“你也听到了对不对?熙哥哥答应我了!”

    “你要什么?”顾凝熙认命一般,接话道。

    晴芳犹疑着,轻轻拨开莫七七的手,担忧地看着主子爷,隐约觉得顾凝熙状态不对,却不敢插话,心急如焚。

    “熙哥哥娶我!”莫七七“砰”地站起身,扯动伤口又跌坐回椅上,痛楚让她醒神,迎着顾凝熙不可置信的目光,连忙改口:“我说错了,我愿为妾。熙哥哥,如果你不要我,我已经残花败柳,找不到别人了,我会死的。”

    顾凝熙喉结滚动不休,显示着主人情绪激荡。

    他阖上眼睑,娘子的言笑在心头闪过,睁开双眼,便看到莫七七渴盼的面容。

    之前听到的莫启嘱咐:“你不要她,她想不开,会死的。”与莫七七刚说过的话语奇异地融合在一处,顾凝熙脑中反复回荡着“不要她,她会死。”几个字眼。

    半晌等不到答话,莫七七着急起来,探身向顾凝熙,边哭边说:“我只求一个庇身之地。呜呜……熙哥哥……我会敬你如父,敬你夫人如母,绝不给你们添乱……求求你,纳了我吧。”

    她看一眼进气少、出气多的哥哥,深感未来无望,忍不住说得更加卑微:“呜呜呜……熙哥哥……若是不愿让我占你妾位,外室也可以……只求你帮我换个地方住,在这里,我害怕~”

    晴芳自己左手掐右手,咬死了唇不敢出声,替莫七七感到不堪,又怜悯她又厌恶她。

    哪里有上赶着认人父母的?

    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谁敢答应?

    莫七七口不择言,到底是在贬低还是抬举自己?

    从理直气壮的义妹身份降格到见不得客的妾室,甚至外室,真的是她孜孜以求的么?

    更重要的,是主子爷如何做想?他此时此刻要做下决定,会顾及到姑娘感受么?

    令晴芳绝望的,是顾凝熙终于绷不住,用极细微的声音,吐出四个字来:“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