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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水的老家位于龙潭县城最偏远的江河乡,与湖南交界,属于典型的高山地区。

    尽管还是初秋的时节,但海拔八百米的高山上已经寒意料峭,尤其是夜晚,裹床大棉被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二十一世纪的时代感在这个群山连绵的地方被弱化到了极致,除了夜空闪亮的星星和山民们家中不甚明亮的灯火,一入夜,这里似乎就会自觉进入沉睡模式。

    除了饭前喝两碗自家酿造的低度米酒和饭后一家人围着火炉看会电视之外,山里的人们并没有太多其他的娱乐活动。出了家门,外面全是黑灯瞎火。隔着木质的楼板,房子周围水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

    早早便上床躺着的江春水莫名想起辛弃疾的一首诗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想着想着,竟不觉入了梦乡。

    梦里,东坡先生吟着“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迎面而来,耳畔似又听见五柳先生的高歌: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江春水如醍醐灌顶,正欲奔他们而去,场景又换到了烽烟四起的大泽乡,一群衣衫褴褛的戍卒齐声呐喊“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声震寰宇,直击人心。

    两种迥然不同地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回响,是要内心的安宁,还是迎接生命的广阔,梦中的江春水矛盾到了极点,无所适从,在左右摇摆中一直浑浑噩噩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白、王两位老板在水泥厂的大力协助下迅速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回击,在更低的价格、更长的垫资时间面前,江春水的客户大量流失,出货量也从最高一天三百吨瞬息间回落到了一天三十吨。

    起初江春水还准备负隅顽抗一把,但很快他就发现,在强大的资本和用利益结成的同盟面前,自己的那点努力和伎俩根本派不上用场。

    水泥厂驻龙潭县的业务员找江春水约谈了一次,尽管江春水煞费苦心的找了一家特色餐馆企图借此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但来势汹汹的两人显然并不买账,一番义正言辞的警告之后,双方不欢而散,自然,单还得江春水来买。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酒能催人亢奋,具有在短时间内让陌生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特殊功效。救助酒的这种功能来解决问题无疑是事半功倍的好办法,中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事情,酒桌文化风行千年也正源于此。但人们通常习惯性的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在酒桌上谈事情那也得有得谈才行,失去了谈的基础和共识,即便喝的是琼浆玉露也于事无补。

    江春水看着桌面的满盘狼藉暗自叹了一口气了。这两人显然不是本着客户至上的服务态度来拜访江春水的,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也够直白,那就是让江春水主动退出龙潭市场。当然,作为混迹江湖多年的销售人员,在话题挑明之前,他们还是巨无遗漏的把桌上的佳肴给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个精光。

    来者不善,父亲当场就发了火,用罕见的严厉语气狠狠的威胁了对方一把。江春水等父亲威胁完,才适时的出来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这两人虽说语气不善且故作姿态,但江春水并未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马前卒,在这场博弈中起不了任何作用,真正需要提防和对付其实是那些隐秘在他们背后的人物。

    目送两位趾高气扬的业务员离去,江春水和父亲回到包厢里相对无言。有心反击,却连对手是谁、该从何处着手都不知道,现如今这种无处使力的被动局面使得他们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这好比站在一个毫无公平可言的擂台上,对手躲在暗处还拿着致命的武器,而裁判还是对手的帮凶,输赢早已不言而喻。想到这里,贯来执拗的江春水也不禁萌生了退意。

    对手的反击还在继续,江春水这两天陆续接到司机的电话,凡是帮他拉货的车辆无一例外的成为了交警和运管部门重点查扣的对象。刚开始,江春水还以为只是职能部门在例行公事,而自己的车队恰巧撞到了枪口上而已,等过了这阵风就没事了。但没过几天,江春水就发现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运管部门似乎是在针对江春水,或者说是在针对帮江春水拉货的司机和车辆。白、王两位老板的运输车队风雨无阻、一路畅通,江春水却沦落到了没车拉货的尴尬境地。一位同父亲交好的司机最后说了实话,白、王两位老板放出话来,只要是帮江春水拉货的车都甭想走出新区的地界,刚开始还没人当回事,但后来被查被罚的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而帮江春水拉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