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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灵雨一早就发现凌晔状况不对劲。

    本来最近还有心思逗弄她的,今日倒好,又恢复了先前那恹恹的模样。

    可这回,邹灵雨却觉得凌晔心情不好的原因,极可能是自己引起的。

    考虑到是自己造成的缘故,邹灵雨不像之前故作不知,只静静等待他想通,然后两人又像没事人那般互动。

    这回,邹灵雨坐到凌晔身边。

    因太过意外,怎么看都不像她的作风,凌晔还抬眼瞟了邹灵雨一眼。

    ──邹灵雨向来不会坐得离他这般近。

    每回都在有多远离多远,还有太远了,会不会反而引起反效果?两者之间来回拉锯,最终挑了个适中的距离坐下。

    换作不知情的来看,只不定还以为他会跟恶鬼似的,将她拆吃入腹,邹灵雨才那样忌讳。

    邹灵雨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不必化为言语,凌晔都能从她犹豫的举止中读出。

    他向来最喜欢这样默默观察邹灵雨。

    每回看着她面上的微小表情,去推断她此刻心境变化、究竟在想何事,就会觉得她这人怎么情绪这样多变的?

    不知不觉就盯着她看了许久,都舍不得挪开眼,就怕又错过她哪个拧眉嘟唇的瞬间。

    可今日他却没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凌晔只看一眼,便收回眼神。

    他这副反常的样子,就连邹灵雨都瞧出不对劲。

    邹灵雨小心翼翼问他:“生气了?”

    或者她该问的是“还在生气”?

    她在想,昨夜自己那个反应,凌晔不会以为她是真的讨厌他吧?

    分明她后来都说已经没那么讨厌了啊……

    思及此,邹灵雨自己表情也不太自然。

    “已经没那么讨厌”,这话听起来好像也不算完全不讨厌的……

    邹灵雨咬住自己下唇,正绞尽脑汁思考,自已该怎么同凌晔说明才好,凌晔已淡淡回了一句:“没。”

    就一个字。

    邹灵雨心中嘀咕,这回话和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没生气啊。

    这可怎么办?

    还没想好该怎么哄哄他才好,凌晔便问了句:“又要出门?”

    邹灵雨点头。

    “嗯。伯母想听明静大师讲经,盼了许久,今年才因缘际会得了名额,邀了我一道去听。”

    明静大师讲经一席难求,一年前没能抢到席次,今年要听,难如登天。

    侯夫人闺中密友原先约了今年要前往,偏儿媳怀上身孕,怀相不好,早早取得席次的婆媳两人皆走不开。

    她们听闻侯夫人去年晚了一步,没能抢得位置很是扼腕,便将名额让给了她。

    虽然很想听讲经,但碰上这等事,还是以身体为重。

    这可是他们家的头一个孩子呢。

    侯夫人倒是开心,曾与邹灵雨说过:“这可是喜事一件,他们盼着孩子都盼了有好几年了!眼看跟我同年岁的都已抱上孙儿,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够等到腾哥儿成亲。”

    说着说着,侯夫人叹了重重的一口气。

    邹灵雨明白侯夫人的心事。

    她大哥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要等今年殿试发榜以后,最终的结果满意,他才会同意说亲。

    否则的话,他也只会以“不能耽误人家姑娘”,这样一板一眼的态度来回侯夫人。

    侯夫人虽也不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但眼见底下三位妹妹都要嫁出去了,除了最小的那个目前还让她头疼外,她反而担心邹腾辉不会真等到三个妹妹都要嫁人了,他还单着吧?

    邹灵雨只得替邹腾辉缓颊,“也许大哥哥自有大哥哥的缘分呢,我们在这干着急也没有用。”

    侯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极是。”

    邹灵晨刚嫁人,侯夫人便没想着找她,至于邹灵曦又是个坐不住的,侯夫人压根没考虑那毛毛躁躁的丫头,便问到邹灵雨这处来。

    恰好,邹灵雨本就打算寻个因由再往元德寺一趟,侯夫人此举有若瞌睡就送来枕头,时机正刚好。

    凌晔沉默了下,忽地皱眉轻哼:“又是元德寺。”

    俨然很有意见。

    邹灵雨很是无语地偷觑一眼凌晔,觉得他这态度,就好似在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时之间,都不知她和凌晔到底谁较为年长了。

    她只好拿出哄幼童的那套,没敢伸手揉他发顶,只温声道:“乖啊,我很快回来。”

    完全未加掩饰的语气,让凌晔深深盯着她看了许久,眯眼打量她。

    若非他错觉,那便是邹灵雨怪里怪气在同他说话。

    邹灵雨没给凌晔找自己算账的机会,笑笑说完便取披风出门,凌晔都还能听见她偷偷憋着的笑声。

    凌晔沉着脸,心想她如今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可奇怪的是,他也并不觉厌恶。

    他望向邹灵雨离开后,几乎像是静止的房间。

    若非还有小鱼偶尔跃出水面的声响,凌晔只觉也静得太过份了些。

    外头脚步声接近。

    凌晔随口问了句:“忘了带何物?”

    一问出来才顿住,轻嗤一声,也不知笑的是谁。

    细听就能听出脚步声不同,这怎么听,着实都不像是邹灵雨的步子,而他竟在还未听清前已然开口。

    果然,敲门声响起后,传来的是袁叔的声音。

    “公子,少夫人已出发了,若您有要事交代,老奴派人去追少夫人回来,应也是来得及的?”

    凌晔哼道:“免了。”

    这几个月朝夕相处在一块儿,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已适应得太过。

    反而对邹灵雨不在屋里这件事,才觉奇怪起来。

    他心情莫名烦躁,反观袁叔却是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两人面上情绪可说是天差地别。

    凌晔挑眉,问他:“何事?”

    看样子是得了好消息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猜得没错。

    袁叔说:“最后一次药浴泡完,再来一个月腿部别使力,公子的腿脚便能有起色。上回都能绕浴房走一圈,再来安生歇着,等药物滋养修复,便无大碍。”

    凌晔对自己能不能站起倒没太大触动,只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已听见。

    袁叔在心里摇头,向来知道凌晔最不爱惜自己身体,没想到长大成家后,这脾性倒半点也未变。

    “还有何事?”凌晔多问了句。

    就如袁叔了解他一样,他对袁叔也知晓一二。

    袁叔不会单单只为了说这事便来寻他。

    于是袁叔说道:“上回公子交代的,查明少夫人踪迹一事,已有眉目。”

    谈到邹灵雨的事,凌晔才总算起了那么点兴趣。

    他坐正身子,“说来听听。”

    “中元那日,少夫人到元德寺后,祭拜一切如常。不过……”

    看到袁叔面上的笑意减退,换上担忧的面容,凌晔追问:“不过什么?”

    袁叔说:“少夫人容貌引人注目,不管在何处,总会引得人探看。派人去元德寺探问时,有人认出我们是国公府的人,还特意来问少夫人的手可要紧?”

    凌晔皱起眉头,不解为何陌生人突然问起邹灵雨的手要不要紧,莫不是受了伤?

    可他这几日揉按,她肌肤还是一如往常的细若凝脂,别说伤痕了,连个口子都未曾见,何来受伤?

    袁叔接着道:“细问过后方知,少夫人在烧纸钱时举止有异,像是被烫了手,蓦地从金炉缩回手并按着,白着脸让丫鬟去要间厢房,可也没有去请大夫。”

    对邹灵雨双手状况再了解不过的凌晔摇头,“她手好好的,并无伤着的迹象。”

    若真被烫伤了,别说邹灵雨忍不忍得了痛,伤处的肌肤应也能摸出差异才是。

    “老奴正要说这个。”袁叔皱眉,“怪就怪在,少夫人要了厢房后,待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离去,这连小憩一会儿的功夫都不够,若真伤着了或身子不适,这点子时间哪里足够?还别提少夫人离开后,就带着丫鬟进京去采买首饰,真受伤了哪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所以受伤这个前提,基本可以拿掉。

    既如此,那个向来端庄的邹灵雨,又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凌晔拧眉思索,继续往看似不重要的小细节上问去,毕竟往往,这些小细节都是最能扒拉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他问:“他们去京里哪间铺子?又买了那些首饰?”

    袁叔一一回了,买饰品去多宝阁,倒没什么奇怪。

    金银玉钗、耳坠与镯子,买的也都是寻常物事。

    说到一半,袁叔还道:“那掌柜的言道,少夫人后来让丫鬟们先上了马车后,自己还买了只玉镯。只同款式的镯子有两只,另只品相好的,少夫人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只让掌柜的拿稍次的给她,所以掌柜的记得特别清楚。”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要送礼,买的饰物自然会挑选上好的,挑次品也送不出手不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晔觉得,关键许是出在那玉镯上。

    心中隐隐有答案,但为求稳妥,他仍再问:“少夫人最后买下的那只镯子是何样?颜色和形貌,可有问到?”

    袁叔点头,“问到了。那是只约略半指宽的白玉细镯,成色并不透亮,而是隐含白雾般的杂质。”

    据掌柜的所言,另一个白玉材质清透,要比邹灵雨买走的那个不知漂亮几倍,他还纳闷像邹灵雨这样被娇养大的姑娘,难道也不识货吗?

    凌晔听此描述,面色一变,倏地坐起身来。

    这形容,分明与邹灵雨腕上戴的那只玉镯,一模一样。

    她极其珍视那只镯子,因是母亲遗留之物,当初他连想让她摘下,还在惧怕自己的邹灵雨都敢同他厉声言拒的。

    联想到她烧纸钱时按住腕子的行为,以及后来掩人耳目买玉镯的事,凌晔闭起眼,深吸口气。

    “让那掌柜的把嘴闭紧,别再将此事与他人道出,谁来都不行,知道吗?”

    凌晔脸色凝重,袁叔猜到这许不是什么小事,神色一凛,低声应下。

    而凌晔的吩咐还不只如此。

    “派一队人马,去守着少夫人,务必不能生半点差错。”

    他攥起拳头。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心。

    否则的话,邹灵雨那丫头,可真是胆大包天,竟连这样的事都想瞒着他?

    邹灵雨身子颤颤,缩了下肩膀。

    外头艳阳高照,她竟觉一股寒意。

    侯夫人把她这模样给看在眼里,探手给她摸了摸额头。

    “没烧啊。雨姐儿,你最近是怎么了,我最近次次见你,你都像冻着了那般,要知道现在可是三伏天啊。”

    邹灵雨腼腆笑笑,“我也不知怎么了,感觉忽然像一股冷风吹过似的。”

    侯夫人还以为邹灵雨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担心不已。

    邹灵雨只得安慰她,“我没事的,真要那样,都已踏入佛门圣地,哪还容那些玩意儿造次?”

    这话说服了侯夫人,她点点头不再深究,“也是。”

    明静大师讲经只有一年一次,在这日前来元德寺的人比中元那日要稍少些,因大堂内座位有限,并不足以容纳太多人,来客也多是虔诚的香客。

    她们在空旷的大殿内跪坐于蒲团之上,不管寺内寺外,都弥漫着一股能让人静心的檀香。

    起初香客们因天热都还有些躁动,可当明静大师一步步向中央,盘坐着,以那温厚的嗓音娓娓道出佛经此段所说为何意,信众们也不知是受气氛熏陶还是旁的,一个个听得专注,连邹灵雨也听了进去,只觉自己近日忧烦都能得短暂化解,浮动的心平静下来。

    听进去后,时间便过得极快。

    转眼已是午时,明静大师今年的讲经结束,直到大师都离席已久,信众们才慢慢回过神。

    用过素斋,侯夫人整个人都觉神清气爽,准备离去前,同邹灵雨说道:“对了,你大姐姐和你大姐夫知道他们成亲那日小公爷露面,却没好生招呼,委实过意不去。他们夫妻在问,方不方便去庄子上拜访,补全那日失礼,未能顾及小公爷之事。”

    邹灵雨听得失笑,“姐姐和姐夫多礼了,小公爷想一出是一出的,连我也是见到他了,才知他打算来接我。想必小公爷不会多加怪罪于他们,让他们放宽心便是。至于来访一事,我同小公爷问问他意思后,再派人递信给大姐姐吧?”

    她嫁人以后,不管是同姐妹还是闺密说话,都是邹灵雨自己出门去寻,从未邀人上庄子作客过。

    毕竟就连凌晔的客人,数来数去也就一个大殿下,旁的不见其他。

    再者,凌晔至温泉庄子是为养病,再要招待来客耗费心神,作客的人稀少倒也情有可原。

    换做大姐姐一人独访,她自个儿迎接还成,不过大姐夫也要同往,那就得身为男主人的凌晔出面招待,才说得过去了。

    听着邹灵雨话中对凌晔那股熟稔亲昵的语气,侯夫人更是放心了些。

    自从邹灵雨得风寒,凌晔派人来侯府寻她前往后,她便对凌小公爷的形象有所改观。

    后来照顾邹灵雨,又听了凌晔替她做些什么,后来甚至还拖着病体要带逞强的邹灵雨回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把人真正放在心上,只怕也做不到。

    话到这处,侯夫人瞄了邹灵雨几眼,实在不晓得自己方不方便过问。

    邹灵雨敏锐察觉到她目光,每回侯夫人有什么事想同她说说,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说时,她便会拧着眉头多看邹灵雨几眼。

    既然都藏不住,侯夫人破罐子破摔,也就硬着头皮问:“雨姐儿,你跟小公爷……可圆房了?”

    话音压得很低很低。

    可即便如此,邹灵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面上一片空白,脚下差点踩空,没想到侯夫人会挑这么个时候,同她问起此事。

    邹灵雨知道这话由侯夫人问出口便是正经事,饶是如此,她那张白皙的面上,还是不由自主飘上了红云。

    她柔柔的声音小声回道:“小公爷说我年岁尚小,再等几年为好。”

    侯夫人听到这话的当下愣住。

    她对凌晔的好感瞬间拔高,连连点头说好。

    侯夫人看邹灵雨腼腆低头的模样,猜测她许是不知真正因由,便笑笑问她:“雨姐儿,你是不是不知道小公爷为什么会这么说的原因?”

    邹灵雨愣愣抬头看她,这话题实在是令人羞涩得很,更别提还是从凌晔口中诉说。

    每每提及此事,邹灵雨都恨不得双手并用,掩了他的口,让他不能再多说一句话才好。

    但,此言是由长辈所说,邹灵雨觉得,说不定其实是自己把凌晔想得太坏。

    瞧她这副单纯样,侯夫人便知她肯定什么都不明白。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小公爷也真是的,不说清楚,你岂不是云里雾里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问道:“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的吗?”

    侯夫人点头,“那是。”

    “岁数太小的女子经了此事,终归对身子不妥,更别提若是怀上,身子还未长开,再经生产,那几乎都是要了小命的事!”

    邹灵雨惊呼一声,听得脸色都白了。

    “竟这般可怕的吗?”

    侯夫人揉揉她的发顶,控制了力道,很轻很轻,半点都没将她发型弄乱。

    她说:“本想着小公爷身子好转,家中也没个长辈可提醒,我才想着今日说说,现在看来倒好,小公爷压根就比我们还要操心你身子,能这样为你着想。”

    凌晔都已和邹灵雨谈到这样的事,也就代表他已经恢复到能行房的地步。

    可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没与邹灵雨圆房。

    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来说,于同榻而眠的妻子能隐忍至此,着实不是件容易事啊。

    侯夫人说很是欣慰,“小公爷是个有分寸的,他疼你却默默不说呢!”

    疼……?

    邹灵雨被这个字惹得莫名又觉脸上更热了些。

    这些话凌晔从没对她说过。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她甜言蜜语之人。

    他决定的事,比起口头说说,征询旁人意见,更符合他行事的是,凌晔在说出口前已然身体力行,所以总省去了“说”的这道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