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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愫, 出剑。”

    舒抱香面无表情,她立于高空,缓缓提起剑, 随意一挥, 剑气似虹,兀地破开虚空,月色深深, 云雾炸开, 一时间, 雨露震飞。

    流光飞舞, 她于月下,宛若九天仙子,容貌美好, 气势逼人。

    舒抱香平静地注视着舒愫,她问自己的哥哥,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她没有问[为什么契约我的法器]。

    那问题太蠢。

    无论是法器觉得舒愫更优秀,继而转投明主,还是舒愫想霸占她的法器, 这两个最接近真实答案的回答, 她都不愿意接受。

    事已至此,走到了这一步——

    她胸腔中的愤怒狂躁往下压, 所有的委屈憎恨全都发酵成上涌的热量, 她被笼罩其间,失去了理智, 只需要一点火星, 她的身躯就会完全炸裂!

    极怒下,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

    每一次, 她开心的时刻都有意外发生。

    好似,上天都在排斥她。就像,她不该获得一点偏爱。

    等待,她习惯了等待,等待母亲的施舍,等待他人将视线投向自己。

    没有人会等她的,她走慢一步,就会被抛下。

    舒抱香居高临下地俯视一步步后退的舒愫,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丝天真的错愕,像个被打掉糖果的孩子,疑惑伤心地抬头看她,好像他才是那个被伤害、被抛弃的人。

    他想解释。

    舒抱香却觉得恶心,难以形容的情绪涌上喉口,她想吐,背脊处痛得发痒。

    每一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最后的结局都是她退让。

    固定的结局,一次次重复!

    无数张年轻青涩的脸,她在笑,笑容僵住,她垂下头认命。

    无论她争辩什么,再多的话语都无力,不管她说什么,如何祈求,最后的结局都是她在退让,所有的挣扎反抗只是他人口中的“小把戏”,她滑稽得就像猴子,被关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地叫,让人发笑。

    舒愫还用那种眼神看她,曾经的一幕幕炸在舒抱香脑子里——

    舒抱香忽然想杀掉舒愫,杀意一现就怎么都压制不住!

    杀掉他吧,杀掉这蠢货,只要杀掉他,母亲就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只要杀掉他,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结束,结束这一切

    舒抱香握紧剑柄,剑端对着舒愫,她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她是真的想杀掉舒愫!

    舒愫还在退后,他不愿出剑,他不想伤害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下一刻!

    剑光轰然炸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斩碎,舒抱香不顾一切斩剑——

    灵石齑碎,剑风荡过,簌簌如新雪,只凭那股剑意,舒愫被击退,他如一只鹤,身形飞退,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鲜血,血是铁锈味

    舒愫半跪地上,单手握紧剑鞘,他还不肯出剑。

    “舒家鹤子,不过如此。名动天下的舒秉心不会用剑?”

    从简世鸢的角度看,舒愫很是狼狈。

    少年身陷纯色的月光中,那光仿若牢笼,将他死死困住,拖长了单薄的影子,他眸中仍有疑惑,微微仰面,月光倾洒,他眼中一闪一闪,可能是波光在晃动,也可能是泪。

    漫天剑光如刺,剑气卷刮在他身侧,他垂落的长发被剑气削去一截,左侧长右侧短,美丽也凌然。

    确实很漂亮的一张脸,只是不适合露出这种表情。

    他应该骄矜,笑得坦荡真诚,热烈像阳光。

    舒抱香讨厌他无辜的表情,她恨他的无所知!

    “来战!”

    劲风袭来,舒抱香踏风踩月,薄剑倒映月光,亮俏俏地照亮她的一只眼,她眼中无畏,唯有手中的那把剑,剑如她,剑是她——

    “如此澎湃的剑意——”

    [她动真格了]

    铮!

    舒愫还是拔剑了,他才出剑,简世鸢就察觉出两人的差距。

    舒抱香剑意刚劲,宛若开锋的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直冲而下。

    而舒愫是“至柔”,似春生百草,嫩绿从岩缝中顶出,迎着无尽威压,化压力为养料,旺盛生长。

    拿剑的舒愫过于耀目,神采飞扬,众星拱月。

    肉眼可见,舒抱香的速度变慢了。

    过刚易折,舒抱香出剑太猛,只为求杀,对上舒愫就落了下风。

    “没能在史书中知晓他的生平,真是遗憾。”

    剑刃相撞,火星四溅,舒抱香两指合拢,擦过剑刃,横剑逼近,她眼神空洞,似乎正陷入虚妄的混乱中,战斗全凭身体本能,舒愫与她近距离对视,她眼眸中暗沉沉,幽幽映出他的容貌——

    清冷如玉裂。

    舒愫剑一抖,他想退后,可惜舒抱香一把握住舒愫的长剑,她用力,血顺着指缝溢出,一滴一滴,溅在剑刃处开出一朵朵血花。

    她像感觉不到痛,外出试炼她经常受重伤,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疼痛,战斗中,她就只有“胜”或“死”。

    盯着舒愫痛苦的表情,舒抱香嘴角慢慢勾起,她学着舒愫的样子,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舒愫瞳孔猛地一颤。

    他不想与舒抱香战斗,但此时他不得不战。

    舒愫长剑上有血槽,舒抱香的鲜血顺着剑刃向下淌,染红了他的手,他握着剑柄,血太滑,湿腻腥甜,他快握不住自己的剑。

    “那就战。”

    此时此刻,舒愫阖眸,只听一声清脆的鹤唳!

    剑意化形?

    简世鸢看着舒愫双手合掌,一束光在他掌中诞生,长剑空悬处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虚影浮现。

    “去。”

    简世鸢眼睁睁看着白鹤虚影如利箭,裹挟着无尽的剑气冲向舒抱香,伴随着声声悲唳,洪水般冲刷、冲灭!

    法则金链看得很爽,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

    [啧,这花哨的招式,华而不实大锤你在不在听我说?你看得那么认真干嘛!不过一招剑意化形,你也可以做到啊]

    简世鸢平静回道“学习永无止境。”

    [学会了你也用不着,难道你还打算用人族修士的修炼方式修行?种子的神力是会自然增长,等你掌握更多权柄——]

    话未说完,简世鸢笑了,笑声截断了法则金链滔滔不绝的说教

    “不要那么功利,我学习新知识是因为我喜欢学习的过程,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法则金链

    [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没点亮学者相关的圣号,按理说,像你这样博闻强识的种子很容易点亮知识层面的圣号]

    “嗯?”

    [圣号的诞生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你享受学习的过程,不觉得烦恼枯燥,这种平和稳定的情绪是无法支撑圣号凝聚的]

    简世鸢默默听着,“嗯”了声回应法则金链,他的眼睛仍看向舒愫,眼中画面飞速变化,他仔细琢磨舒愫、舒抱香来往的招式,脑中自动查找他们的漏洞。

    舒抱香挡下了舒愫的攻击,她极其擅阵法,呼吸间,她就摆出了一道杀阵。

    千万剑影化作巨龙盘踞头顶,霎时青色的剑气呼啸而来,它们比刀片更锋利,几乎要化为实体,舒抱香立于阵眼,周身星光闪烁,她深呼吸一口气——

    蓦地,整道法阵轰然爆开,那条剑影所化的巨龙冲向舒愫!

    轰隆!

    爆光下,舒愫身影未动,他双袖翻飞,衣袍被风鼓动,猎猎作响。巨龙撞来,舒愫也只是伸手,就这么虚空一点,巨龙竟诡异地定在空中,再也无法发动攻击。

    仅一根手指,就轻松化解了舒抱香的杀阵。

    风呼啸而过——

    月光下,舒愫眉眼清冷,一眼望去,仿若玉碎。

    若说改诗时的舒愫才华横溢,闪亮耀眼,那此时的舒愫就是天下一等绝色,惊鸿一瞥,无人能忘。

    自己的杀阵被人轻易化解,舒抱香眼瞳一缩,她没有退后,反被舒愫的云淡风轻激起血性。

    舒愫终于认真了,她早就想与他一决高下!

    “冰。”

    长剑凝冰,连同整个右臂一起冻住,舒抱香屏气疯狂吸纳天地灵力,霎时罡风狂啸,她抬臂,嘴角浮出疯狂的笑意,背脊处慢慢渗出殷红的血,长好的伤疤再次绷裂。

    冰蓝剑芒震彻天地,形成连绵不绝的声浪,此波一浪接一浪,以舒抱香为中心,如洪水疯狂涌动,扑向舒愫。

    “哥哥,再见。”

    轰!

    有什么东西被炸碎,银如月光般的花哨耳饰被削断一截,嗖,刚好砸向简世鸢,简世鸢看着它飞去、坠落。

    巨震后,天地一片死寂。

    法则金链啧啧感叹

    [骨肉至亲也会斗成这样?不死不休,人类只是可悲的生物,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珠子,让他又何妨?]

    简世鸢仰望月亮,不管人类如何争斗,它都挂在天上,不悲不喜。

    “舒抱香在乎的不是这粒珠子,而是平等和承诺。舒愫答应她,会等她回来,结果她回来了,他却不声不响契约了自己的战利品,对于舒抱香而言,伤心的不是失去战利品,而是舒愫的失约,这是将她推向深渊的最后一击。”

    [她不是已经习惯了失望?再失望一次又能怎样?何必闹成这样]

    气浪一波一波向外卷,带起风阵阵。

    简世鸢习惯性勾起嘴角,想起什么,笑容消失,“一直失望,就要永远失望吗?这是什么道理?”

    他缓慢而平静道“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猜他们谁会赢?]

    “舒愫没死,那他就赢了。舒抱香动了杀心,舒愫可没有。”

    飞尘最终还是落下了,简世鸢又看清了面前战斗的场景。

    舒抱香的冰剑刺穿了舒愫的右肩胛骨,他们像拥抱,紧紧贴在一起。

    舒抱香将头埋在舒愫的脖颈处,死死咬住他的皮肉,鲜血流进她嘴里,他们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骨肉至亲连血的味道都是相似的,他们从未如此亲密。

    舒愫呼吸时,也能感受到舒抱香呼吸的力度,两人身体的热量相互传染,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两人相拥而眠。

    舒抱香想杀掉舒愫的,可不知为何,她出剑时避开了舒愫的气穴,只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发泄后,尝到哥哥血液的味道,舒抱香又哭又笑,抱着舒愫的头,仰面流泪,她一遍遍问“为什么不等我?”

    我只有你了。

    舒愫最终还是没忍心伤害舒抱香,最后一击,他松开了手里的剑。

    是血太滑了,他握不住剑柄。

    “我”

    舒愫想说什么,可他没能说出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绝不能说法器觉得他更优秀,自愿认他为主,这样的实话会伤害舒抱香,她那么骄傲。

    舒抱香也说不出口,她觉得难以齿启。

    她不想像个脆弱的小姑娘,哭着向哥哥抱怨不公,告状是小孩子的特权,她长大了。

    两人就这样错过了袒露心迹的最后机会,一切都在向深渊滑落,没有谁能阻挡既定的命运。

    伏在舒愫的肩膀上,舒抱香终于鼓起一点勇气,她问“它为什么不选我?”

    是我不好吗?我不如你吗?

    如果是我不如你,我就认命,以后我专心为你护道,反正在母亲心中,我只能是个工具。

    工具就要甘于命运。

    舒愫努力挤出笑容,像以往那样开玩笑,试图糊弄过这话题,“啊,那是因为它喜欢我,毕竟我长得漂亮,谁会不喜欢我?”

    是啊,身边的人都喜欢他,这理由很合理。

    舒抱香不笑,就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说话。

    舒愫越说越没底气,良久,他才想到另一个理由。

    一个愚蠢至极的理由。

    “因为你是女修,它只愿意契约男修。”

    因为你是女修

    女修

    哈?

    “哈哈哈——”

    舒抱香狂笑,笑得眼泪流出来,她死死勒住舒愫的脖颈,越笑越大声,脊骨处的伤口裂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