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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滑落在了地上,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弹起了些许高度,随后又贴着地面摇晃了几下,这才归于平静。

    黑色的长发随着前驱倾的脖颈低垂了下来,那张被所有人所忌惮的面容此刻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下弯的眉眼,浅浅上扬的嘴角,抛去那有些病态的苍白脸色,女人其实生的很温柔。

    钟离乾的手颤抖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用哆嗦不已的手向前探去。

    指尖与那冰冷的面容接触到了一起,男人又惶恐地往后缩了缩,他不明白,她对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要放回去,我想给你看一下东西。”

    无臂女人的眼中透露着温柔的光芒,她在轻声呼唤着,需要男人带着温热的手不要移开。

    “好,好……”

    男人有些语无伦次,当被那种目光注视时,他就彻底乱了方寸。

    女人闭上了眼睛,侧着脖子,用脸颊摩挲着男人的手掌,抱怨道:“有些粗糙呢……”

    女人的脸庞沉浸在淡淡的荧光中,很快那如粉末般的细小的光点顺着男人的手臂爬上了他垂泪的脸庞,再落入他的眸中。

    潮水般的回忆奔涌而来,一张张画面点缀上了颜色,他站在第三方,以另一个视角去看自己曾经历过的故事。

    昏暗的地牢里,少年掐着脖子少女的脖子将她钉在墙上,少女的红涨红着,从脖颈一直爬上了眼眶。

    她的左手被折断了,右臂攥紧着拳头被少年的另一只手锁住了。

    少年的手掌要宽大一些,所以他能够将少女的拳头攥在手心中。

    破碎的刀片嵌近了肉里,汗水混着血水滴答在地。

    “够了,你们俩都可以活着。”

    上面的人发话了,少年透过昏暗的天窗,犹豫了片刻才松开那两只铁锁般的手掌。

    但他的身体依旧紧绷着,他害怕自己转过身体的一刹那,那位看似柔弱的少女就会将到刀片插入他的脖子。

    这样场景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因为仁慈是个既伟大又卑微的品格。

    拥有它,你可以成为一个俗世社会中不好不坏拥有底线的人,失去它,你将会成为最锋利的武器,一个不需要思考,只用来进攻的冷血兵器,致命而又可悲。

    深山里还有很多类似于这种规模的地牢,上面的人在养蛊,下面的蛊虫在互相角逐。

    活下来的,便是最强最狡猾最凶狠的兵器。

    少年不断地告诉自己,多余的仁慈会害他失去性命,所以他的身体随时处于备战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使他刺出手中的短刀。

    但很幸运的是,少女的体力消耗殆尽了,并没有力气去偷袭他。

    天窗打开了,少年抬起头,用冰冷的语气告诉小女孩,她很幸运。

    少年握住了抛下来的麻绳,独自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见那个比他小不了一岁的女孩儿。

    “这其实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女人站在一旁,对着沉默的钟离乾说道,“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干掉你。”

    ……

    画面再次向后推进,少女与少年分到了一个队伍里,只是平日里他们忙着训练各种杀招与运用各种兵器,始终没有谈话的机会。

    少年知道队伍里有个女子,却不知道她就是从地牢里活下来的另一位,也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何般模样。

    他总是低着头,善于将自己伪装起来。

    半年后,少年被几个看不到面容的人带走了,少女在远处看着,她不知道少年会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这一别就将近十年。

    送离少年后,那群人又折返了回来,将少女带到了另一处地界。

    千重门仙气袅袅的白玉门,黑风城古老而又坚固的城墙,两人的命运从此全然改变。

    “我以为你被带向了别处训练,从此再不得相见,我那时候有些愤懑,因为我害怕不能向你复仇。”

    女人说着,将少年当时在地牢中睥睨一切的眼神调度了出来。

    “我那个时候已经到千重门了,我还记得是师傅接待的我。”

    钟离乾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画面,却又记起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讪笑了一声便缩了回来。

    ……

    多年后,在一个枫叶满地的秋天,温国边境的苦寒之地的城门下走出了一位美艳的少女。

    这座城里没有人认得她,就连久居多年的小院隔壁,那位胡同巷里卖青梅酒的阿婆也认不得她。

    城外五十里地外的竹林中,有人在等着她。

    少女的衣衫穿得并不厚实,那双新布鞋其实也不适合这秋雨阵阵的时节。

    但她的脚步很轻快,就像那些被秋风裹挟着,在空中打着旋而的落叶。

    两天前,她收到消息:连队统一行动,预计生死过半。

    她并不害怕,并不是说她视死如归,而是她终于能有机会再次见到那个少年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比十年前强上太多。

    半年前那位死在她枪下的天才少年,听说是某个大宗门里天赋最好的子弟了,可仍不是她的一合之将。

    是的,少女用枪,那柄背在身后尤为眨眼的用黑布缠绕的棍棒,其实就是被她以黑风城命名的“黑风”。

    “那是我在一处古老的遗址里寻到的,是上古时期某位大宗师的贴身兵器。”

    女人笑了笑,指着画面中少女手上的那只黄金鬼面,道,“那也是我从废墟里淘到的宝贝,能全然掩盖一个人的气息。”

    “都是为了杀我而准备的吗?”

    钟离乾苦笑道,他的身材比较高大,侧过身去能看到妇人鼻尖上浅浅的小雀斑,“跟绵绵一样的……”

    “我本是来那么想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妇人摇了摇头,幽怨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就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钟离乾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段封藏已久的记忆。

    燃烧的建筑与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一具又一具年轻弟子的尸体,他们面孔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来不及反应的愕然,有在慌不择路却仍被刺穿的不敢与愤懑,还有被惨无人道削去四肢的痛苦狰狞。

    少年低着头,站在焦土上,身侧爬着一位还在奋力挣扎的小仙长。

    “为什么?”

    背后的伤口传来冰冷的气息,小仙长用手肘撑着地面,艰难地将转向身后,对着那个平日里以羞涩著称的小师弟,低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