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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完了水, 顾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榻几上,左手用力挣了挣,依旧没挣开男人掌心的禁锢。

    陆熠眸光深深地看着她:“霖霖, 刚才在顾府的那场偷袭,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将目光落在藏蓝色的锦缎被褥上,语带别扭:“刚才, 多亏了你救我。”

    “傻丫头,你是我夫人, 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会护你平安, ”陆熠语气柔得不像话, 简直与从前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难道他转性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摇了摇头, 整个顾氏落到到这个地步, 都是因为他厌恶自己那场逼婚的算计, 他恨背叛恨欺骗, 又怎么会对自己突然改观态度呢?

    顾霖有些糊涂了,不明白陆熠为什么在毁了她的家族之后,又舍命救下她的性命。如果自己刚才真的死在偷袭的箭下, 对他对整个定国公府来说, 都是一桩好事。

    见她摇头,陆熠包裹住小姑娘柔荑的大掌紧了紧,眼底情绪暗涌, 他张了张唇, 却不知道如何将真心与懊悔表露。

    他从小看透世间凉薄, 生老病死、骨肉分离在军营中屡见不鲜,早已练就一身冷心无情的铜墙铁壁,现在面对自己心心牵挂的姑娘,且是个自己亏欠太多的姑娘,纵使心头柔情满溢,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两人各怀心思,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屋内茶台上燃烧着的烛火时不时发出一声“哔啵”轻响。

    屋外起初只有呼啸的风声,渐渐有一串脚步由远及近,传来了叩门声。

    陆熠咳嗽几声,应道:“进来。”

    顾霖赶紧趁机挣脱开男人的手,起身退到一边。

    徐答端着药碗进入,身后还跟着一名通身矜贵的男子,正是在花灯会上中途将陆熠叫走的那一位。

    顾霖又往后退了退,此处是陆熠的私设的暗桩,这人能够在陆熠遇刺后及时收到消息赶来,两人的交情应当不浅,且对方的身份地位也绝不会低。

    “世子,陛……萧公子听闻您身负重伤,特来看望。”因为萧凉在场,徐答的行事更加谨慎小心,将汤药搁在小几上,立马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陆熠只是轻微点了头,却连一眼都没看萧凉,而是满含期盼地望向顾霖:“霖霖,我受伤了,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端不起药碗。”

    手臂没有力气?顾霖怀疑地瞪大了眸子,他刚才抓住自己手时,力气可不小!

    “霖霖,咳咳咳……”陆熠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可怜。

    顾霖望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矜贵男子,脚步不自觉地往外挪:“这位公子力气大,让这位公子喂你喝吧,我……我还有事……”

    说罢,她想转身开溜。

    陆熠微哑低沉的嗓音又传了过来:“他身份尊贵,我不敢让他喂。”

    被晾到现在,萧凉终于找到了点存在感,立刻笑呵呵地接话:“是啊,朕乃当今天子,陆世子妄想指挥朕喂药,那是不想活了。”

    顾霖只觉得头顶一记响雷炸开,倏然回头,正和萧凉笑得和煦的桃花眼对上。

    她怎么忘了,当今天下姓“萧”的,除了皇族还有谁呢?

    “罪臣之女顾霖见过陛下。”

    她连连退了几步,匆忙行了礼,面上似惊似惧,还有一种强烈的排斥自心头升起。

    “起来吧。”萧凉没为难她,依旧面容和煦。

    顾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远远看过去,就是一抹单薄脆弱的孤影。

    这次顾氏败落,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眼前登基的陛下,打败了姑母所生的皇子,夺得了皇位。

    虽说大黎历来都是立嫡为尊,姑母与爹爹妄图立二皇子为帝本就于礼不合,但她从小受到姑母的庇护,纵然姑母不占理,她心底对这一场政变的结局还是很不能接受的。

    所以,就算萧凉对她的态度和善得很,她面对眼前这位名正言顺登基的陛下,一点都没有好感。

    “霖霖,药要凉了。”

    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个凌厉中带着希冀,一个温煦中夹着戏谑,都等待着小姑娘的回应。

    陆熠又咳嗽起来,在静谧的室内尤为突兀。不知是出于对陆熠负伤的感谢,还是畏惧于萧凉的皇权,顾霖终于败下阵来,慢吞吞地挪到榻边,端起药碗,开始喂药。

    这汤药煮得浓稠,味道也很冲,她有些受不了,忍着胃里的不适,屏息拿起药勺一口一口喂,动作不免急切了些。

    陆熠倒是一点都不挑剔,她喂多少,他就喝多少。苦涩的汤药入喉,男人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一脸满足,像是在喝天赐的美酒。

    萧凉有些受不了地瞥开眼,视线一顿,就发现了榻前空地上那把出鞘的长剑,他唇角勾起,憋着笑没吭声。

    一碗汤药终于见底,顾霖如蒙大赦,立马弹起身子,借口去送药碗,匆匆离开了屋子。

    陆熠没拦她,目送着小姑娘纤瘦的身影落荒而逃般离开,直到屋门再次关上,他才刚视线转向萧凉。

    方才的柔情缱绻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凉薄的幽深:“大晚上的,陛下来做什么?”

    萧凉也不再装正经,翘着二郎腿坐在顾霖刚才的位置:“我不来,就看不见这场惊天好戏了。陆熠啊陆熠,你之前对朕怎么说的──”

    他矫揉造作地模仿起对方的声音:“臣只是为江山社稷考虑,从来不被儿女私情所累,对于顾霖,也没有半点情爱。”

    “你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陆熠冷冷淡淡地瞪他一眼:“人都是会变的。”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这话似曾相识,是前几日顾霖也对他说过的,当初并不甚在意,可现在回想起来,免不了让他心中有些慌。

    那时候他想带顾霖去花灯街玩,是存了哄人开心的意思。可小姑娘反应却很冷淡,拒绝时说了句“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人都是会变的。”

    是,从前他并未识得内心,做了许多伤害顾霖的事情,现在终于明白她对于自己而言的重要,便变得一心想要弥补。

    可,她口中的变了,是变了什么?

    只是变得不喜欢花灯节了吗?

    陆熠俊脸一沉,刚才尚还满足幸福的神色就有了裂痕。

    “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阴晴不定的。”萧凉看他第一次将情绪放在脸上,大为无语,鸦青色的团龙长靴踢了踢地上的长剑,“这丫头在你昏迷的时候,还想用这把长剑了结了你,你竟然还有胆子让人家喂药,就不怕人家一狠心下毒弄死你?”

    “她不会。”

    萧凉更加无语,将长剑一脚踢开,又笑起来:“陆熠啊陆熠,从前朕一直觉得你太心硬无情了些,现在一看,倒是看错眼了,你原来是个千年难遇的情种啊!”

    陆熠压根不想搭理,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眸子:“臣身负重伤需要休息,陛下可以回宫了。”

    “别,朕还有要事跟你商量,是跟你宝贝霖霖有关的。”

    陆熠果然立刻睁眸,眼里俱是杀伐:“何事?”

    萧凉将袖中的密信扔过去:“今日顾府受袭的事朕早就查过了,偷袭的人要么被隐卫杀死,要么被抓后服毒而亡,愣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若朕猜得没错,隐卫也没查出任何线索。”

    陆熠脸色凝重地点头。

    “可朕可以断定,这次偷袭,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而是顾霖。”

    如一方阴空被惊雷震悚,陆熠被说中心中隐忧,心底的那团忧虑迷雾一圈圈升腾,压得他喘不过气。

    其实从进入顾府开始,他就察觉到有一队隐匿人马在暗中跟踪,为了引对方出现,从花厅离开去往内院的路上,他故意遣开明面上守护的隐卫。可对方迟迟按兵不动,直到他与顾霖一同走出顾夫人的院子,才突然发动攻击。

    陆熠若有所思:“而且,是故意在臣面前偷袭顾霖,生怕我瞧不出端倪。”

    这样诡异反常的行事,会是谁呢?

    事情发生在顾氏宅院,最大的嫌疑就是顾博。可顾霖是他一心疼护的亲女儿,顾博就算野心不死,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且,在顾氏的地盘上出了人命,顾博得不到任何好处。

    真正组织偷袭的人藏得太深,事情查到这一步,线索其实都断了。

    萧凉见陆熠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开始宽慰道:“其实你就是怕他们一次不成,还会伤害你的宝贝霖霖呗。”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霖那丫头不就是因为被你揣在心尖上才惹来杀身之祸的么?否则从前她受你冷待,到处蹦跶活蹦乱跳的也没遇到任何偷袭,怎么你一开始哄人家小妞了,她就立马陷入危险了?依朕看,只要你把顾霖推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给她多一分关心,再寻一个姑娘顶上你心肝宝贝的位置,顾霖就安全了!”

    察觉到陆熠脸色不对,他又赶紧解释:“当然嘛,朕的意思不是让你始乱终弃,只是故意冷淡顾霖将人藏起来,让外头都以为你寻到新欢了,这样对方就会将杀人的目标对准你新欢,懂了吗?”

    陆熠摁下冷语赶人的念头,问:“陛下的意思,是给臣寻个身手不凡的女子放在身边?”

    “聪明!”萧凉热心道,“你还记得嫣然吗?这姑娘是朕精心培养的杀手,武功高强不说,还惯会伪装柔弱,性子也有趣,最关键的是长得特别漂亮,她在楼里可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