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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景行下午四点钟降落在滨江机场,先发了条信息跟阮瑭报平安,随后一分钟都没耽搁,直接去找了那位曾在方家做事的保姆阿姨。

    据传回来的消息说,保姆阿姨姓丁,今年五十四岁,目前在居住的小区自主经营了一家小超市,平时热心肠又爱聊天,和邻里们的关系都不错。

    三天前他派到滨江调查的人第一次上门时,丁阿姨还是笑呵呵的,可等“方家十二年前的事”这句话刚一问出口,这位阿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然后一句话没说,直接拿扫帚把人轰出了门。

    “我们每天都去找她,可只要一提起方家,那老阿姨就炸庙。我们还表示过会支付她一笔可观的酬金,可她听到后反而更生气了,后来连门都不让我们进了。”负责人小马诚惶诚恐,“陆董,实在对不起,都怪我们办事不力,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没事,”陆景行望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的腊梅,“我也想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三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了一个中档小区。

    小马指着一个写着“家隆超市”的招牌说:“陆董,那就是丁阿姨的店,楼上203室是她家,平时是她和她老伴一起住,最近学校放寒假了,她儿子就把小孩送过来了,让她帮忙带几天。”

    陆景行点点头,开门下车。

    “陆董,”小马紧跟上来,“要不您让我们先进去试试吧,丁阿姨的脾气比较急,万一伤着您……”

    “没事,不用。”陆景行让他们都等在外面,上前掀开了厚重的棉门帘。

    门上悬挂的铃铛被摇响,下一秒,一个抱枕迎面拍来,随之响起的还有丁心兰的怒喝声:“我说过多少遍了别来烦我,听不懂人话吗!我不管你们有多少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想要!赶紧给我滚出去!”

    小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景行单手截住抱枕,镇定自若地推门进去,把抱枕放回柜台上:“您好,请问有美环巧克力威化吗?”

    丁心兰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又看了看窗外正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的“牛皮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啊,我认错人了,你刚刚说要什么?”

    “美环巧克力威化,就是十多年前就有的那个牌子,红色包装的。”

    丁心兰偏头想了想:“噢噢,有的有的,你等会我给你找找。”

    “好,麻烦了。”

    丁心兰打开库房,一边在货架上翻找一边跟他闲聊:“这个牌子的威化饼干现在几乎都没人买啦,看你穿得这么好,竟然会喜欢吃这种块八毛的小零食?”

    陆景行笑笑:“我媳妇小时候喜欢吃这个,难得来一次滨江,带一点回去给她。”

    “哟,小伙子都结婚啦?家在哪里啊,是来旅游的吗?”

    “家在燕城,来滨江找人。”

    丁心兰应了一声,也没再问,把巧克力威化放到柜台上:“一块钱一个,你要几个?”

    “麻烦把这两盒都帮我装起来吧。”陆景行掏出钱夹,看着她,“谢谢丁姨。”

    丁心兰撑塑料袋的手倏地一顿,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戒备:“你和外面那帮人是一起的?”

    “是。”

    丁心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重地一拍桌子:“我说你们没完了是吧?打听别人家的事咋就这么起劲儿呢?东西我不卖了,你赶紧给我走人。”

    陆景行没挪步,伸手把柜台上被震乱的东西拢齐:“丁姨,谢谢您当年照顾瑭瑭。”

    丁心兰怔住:“你……”

    “阮念阿姨当年身体不好,方峥又忙着创业不着家,那几年一直是您照顾瑭瑭起居的,对吗?”

    丁心兰抿了抿嘴,还是没吭声。

    陆景行说:“我明白,您不肯提当年的事情是怕有人心怀不轨,怕会对瑭瑭不利。”他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结婚证的照片给她看,“丁姨,我想请您放心,瑭瑭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只是想更好地照顾她,不会伤害她。”

    丁心兰错愕地看着那张照片:“你们结婚了?”

    “是,我和瑭瑭从小就有婚约,今年十月份结婚的。”

    丁心兰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女孩,紧绷的面部表情都柔和了不少:“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瑭瑭都长这么大了,都嫁人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景行。”

    丁心兰低着头回想片刻,恍然地一拍手:“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瑭瑭小时候天天念叨着‘景哥哥’,说长大了要给他当新娘子,那个人就是你吧?”

    陆景行怔了怔:“是我。”

    丁心兰连忙拎出一把椅子,招呼他坐下:“瑭瑭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陆景行:“还好,之前有点体寒,不过调理过后现在已经好多了。”

    丁心兰点点头:“那就好。”

    “丁姨,”陆景行问,“那您现在愿意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吗?”

    丁心兰深吸了口气:“好,你想知道什么?”

    陆景行:“全部。”

    丁心兰沉吟片刻,起身在店门外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示意牌:“那就从头说吧。”

    “我是十六年前被太太……就是瑭瑭的母亲,招进方家做事的。那时候我觉得这一家人特别幸福,太太是书香门第的才女,温婉又和气;方先生虽然家境不好,但勤奋上进,而且对妻子关怀备至;还有瑭瑭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可谁能想到,方峥居然在外边养了人。”

    “瑭瑭九岁那年,太太突发心脏病去世。之后不到半年,那个小三就堂而皇之地领着私生女进了门。”丁心兰仰头靠在椅背上回忆,“瑭瑭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本来就难过的不行,唯一可以依赖的父亲却丢下她不管,整天没事人似的带着那对母女到处玩。那段时间,瑭瑭就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爱笑也不爱闹了,每天一放学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经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陆景行眼神微沉。

    “阮家人来找过很多次,说要把瑭瑭接走,方峥不同意,瑭瑭的舅舅阮霁还差点跟他动了手。瑭瑭那时也死倔着不肯走,非要留在方家,每天就硬逼着自己着跟方峥李蓁蓁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央求方峥接送她上学。我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外公家,她说……”丁心兰更咽了一下,“她说要是她也走了,这个家里就彻底没有跟妈妈相关的东西了。”

    陆景行闭了闭眼,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疼。

    才九岁大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懂得爱与被爱,就先被迫学会了委曲求全。宁可自己难过,也要努力让爸爸把妈妈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丁心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当初李蓁蓁进门时,大家只当方峥是没良心,没想到他俩之前会有什么龌龊。直到有一次,方琰拿着方峥和李蓁蓁抱着她拍的周岁照玩,被我撞见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方峥早就背叛太太了。我当时又着急又生气,也没多考虑,拿着照片直接就捅到众人跟前了。”

    “唉,都怪我这个猪脑子!”丁心兰懊恼道,“要是我那时候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就能意识到那照片根本就是李蓁蓁故意漏出来的!她就是想让阮家知道,她就是想把瑭瑭逼走啊!”

    陆景行:“瑭瑭当时是什么反应?”

    丁心兰抹了抹眼角:“瑭瑭要气疯了,哭着喊着追问方峥为什么有了妈妈还要和其他的女人生孩子,为什么妈妈走了他不难过。方峥避而不答,瑭瑭就扑上去拽住他、咬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可她还那么小,哪能跟一个成年男人抗衡,方峥刚开始还注意着不碰疼她,后来被问得不耐烦了,又觉得没面子,就……就动了手。”

    陆景行声音嘶哑:“他做了什么?”

    “瑭瑭咬他,他就扇她巴掌,瑭瑭拽他,他就掰开她的手,拎着胳膊把她甩出去……”丁心兰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他不回答,瑭瑭就不让他走,然后就一次次被扔出去,一次次爬起来再扑上去,再被甩开,直到……站不起来为止。”

    阮瑭当时太小了,根本不清楚很多人是受不了被人一直点着痛处戳的,尤其是方峥这种懦弱的男人。她幼稚又天真地想讨一个说法,却被痛骂、被责打,直到筋疲力尽。

    陆景行双目赤红,垂在桌下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就没有人帮她吗?”

    丁心兰摇头:“李蓁蓁一直冷眼旁观,方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以前是靠收废品维持生计的,没有存款也没有退休金,完全仰仗着儿子的鼻息过活,嘴上劝阻了几句无果后就不敢吱声了。还有我……我当时被反锁在厨房里,只能干看着……”

    陆景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呢?”

    “然后方峥就把瑭瑭带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我一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才找着机会跟一个修理工师傅借了手机给阮家打电话。”丁心兰说,“阮家舅舅和舅妈赶过来要人的时候,方峥还死扛着不肯承认,非说瑭瑭出去玩了不在家。阮家舅舅冲到楼上,挨屋搜了一遍也没找到人,最后是方老爷子衬方峥不注意时告诉他,说瑭瑭被方峥锁在了阁楼里。”

    陆景行的脸色倏地一变。

    “那阁楼又湿又冷,里面连床铺盖都没有,瑭瑭被他舅舅抱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再后来,就是阮家跟方峥打官司夺回了瑭瑭的抚养权,方峥也因为责打未成年被判了三个月的管制,三个月过后,方家就举家搬走了。”

    陆景行:“我在滨江的各大医院都没查到瑭瑭当年的就诊记录,您知道她是在哪治的伤吗?”

    丁心兰:“知道,在江北的私人疗养院。因为当时在打官司,公立医院拦不住方峥这个法定监护人探访。阮家就托人把瑭瑭送到了那里。而且瑭瑭那会……不只是身上有伤,精神也快崩溃了,疗养院的环境更助于她休养。”

    陆景行点点头:“丁姨,有水吗?”

    “有,有!”外面天寒地冻,丁心兰想烧壶水给他沏杯热茶,陆景行却直接从冰柜里拎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