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一

    崇祯二年六月,北京

    刚刚发走了给袁崇焕的圣旨,第二天傍晚,崇祯又接袁崇焕奏报:

    “日前,东奴遣使来宁远议和,臣因其来书不合我国规制,已予以驳回,令其先去年号,方可代为奏请。

    至于东奴议款一事,臣亦不必讳言,倘东奴真心请和,则可令其归还我土地、人民,而我则可许他存朝鲜、存建州,此举利国利民,何惮而不为呢?”

    看罢奏疏,崇祯便立刻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东奴为什么会主动请和呢?这是真?...还是假?抑或是...还有什么诡计?

    我大明与东奴谈...还是不谈?那东奴会轻易地答应归还我土地、人民吗?

    袁崇焕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件事到底和斩杀毛文龙有没有关系?

    朕又当作何对策呢?

    ......”

    一连串的问题很快就搅得崇祯头昏眼花了,显然,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了这位十九岁天子的处理能力,崇祯一头雾水,只得吩咐王承恩:

    “你去把周延儒......,哦,等一下,你...还是去把内阁、还有兵部的几位大人给朕找来!”

    “皇上,那...周大人呢?”

    “先不必叫他了。”

    “是,奴才遵旨。”

    崇祯本想叫周延儒前来一议,可是又突然想起前日,浙江道御史就因为那天自己单独召见周延儒的事,已经参了他一本,说什么“周延儒日西而入,星移始出,语多秘密,不传于外,此何言也?如果周延儒所言乃是公事,当公言之;如果所言私事,王者无私!”好一通教训,搞得周延儒几次上疏辩解,崇祯脸上也很是挂不住,“这帮吹毛求疵的言官,只会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着实可恨!”崇祯心里虽恨,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了,先不去招惹这些麻烦算了。

    没有多大工夫,内阁辅臣韩爌、李标、钱龙锡以及兵部尚书王洽都匆匆赶到了文华殿暖阁。

    “几位爱卿,此事...你们有何看法?”

    众人见了皇上,参拜已毕,又看过了袁崇焕的奏疏,崇祯立刻向几人问道。

    自古以来,无论是两周秦汉,还是隋、唐两宋,中原王朝都视自己为“天朝上国”,而把周边的那些部族和政权都统统看作是“蛮夷狄胡”。天朝上国自然是高高在上,向来只有“万邦来朝、八方来仪”的说法,又岂有我去向他人俯首称臣、割地求款的道理!故此,这“和”与“款”二字便成了极为敏感的禁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在台面上,你只可言“战”,而不可言“款”,人们才不会管你言的是什么款、谈的是什么和,你只要言款、言和便是投降、便是卖国!这既是天朝上国的脸面,也是人人心知肚明的“政治正确”!

    “皇上,”兵部尚书王洽率先回道,“我大明富有四海、生民亿兆,而那东奴原不过是我东北一蕞尔属部,如今他虽是一时得势,然终不过就是反叛!我朝廷岂有和叛逆谈和之理?他现在竟想同我大明平起平坐,来与我讲和,实是欺我朝廷无人,我大明又岂能屈尊去与他言和!我大明有百万大军,十年来,我虽是一时失利,他亦不过是侥幸得逞罢了,待我大明调集好兵马、奋我皇上之神威,定可一举而扫平东奴!

    我大明有同日月,而那东奴不过就是萤虫,萤火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

    东奴自知非我国敌手,这才派人前来求和。然东奴狡诈,他又岂肯轻易归还我土地、人民?!此必是皇太极的诡计!臣记得天启六年时,老酋努尔哈赤八月病亡,袁崇焕就曾借机遣使吊孝、与东奴讲款,可东奴不体我大明一片好意,却一味使奸,竟趁我不备之时,于次年正月,悍然出兵朝鲜,在两个月之内,降伏我属国朝鲜,使我大明失一臂膀!今番他又来请款,必无好心,定是他要耍什么诡计,来哄骗于我,皇上万万不可上了那皇太极的当啊!

    皇上当严旨申斥袁崇焕,命其不许与东奴议和,并加紧整顿兵马,调兵遣将、相机进取,以期早日扫平东奴、收复辽东!”

    “好!大司马说得好!朕大明正该多几位像爱卿这样的忠勇之臣,那东奴又何愁不灭呢?!”

    崇祯听了王洽的话,大为高兴,禁不住连声夸奖。崇祯一边夸,一边又对着王洽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身形挺拔、相貌堂堂,正好似“门神”一般,崇祯越看越爱,心中不由又是一阵赞叹:“看来还是朕眼光不差啊,这王洽,虽说是文人出身,倒真正是胆气过人!”

    “几位阁老还有什么意见吗?”

    “皇上,臣有一言,还请容禀。”

    “韩阁老,您是首辅,有什么话,就大胆直言吧。”

    “是,”韩爌对着崇祯一拱手,便侃侃言道: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自古两方交兵,或战或和、用间使诈,本是平常之事,古之名将无不精于此道,当政者倒也不必对任事之人过份苛责。

    昔日,吕蒙诈病、陆逊骄敌,这才使关羽大意,吕蒙遂得以白衣渡江,一举袭取了荆州;就是那英明神武的大唐太宗皇帝,一生戎马、武功赫赫,在即位之初,突厥大军兵临长安之际,亦不得不审时度势,与突厥颉利可汗于灞桥之上,杀白马、歃血为盟,后厉兵秣马,终能大破突厥!

    今东奴请和、袁崇焕用款,大司马只道是东奴使诈、以“和”欺我,又岂不知袁崇焕亦是以“款”欺他?!

    天启六年,袁崇焕遣使吊孝,正是要借机一探东奴虚实,又欲趁东奴诸子争位、内部不定之时,借机行间,以使诸子内斗,此不可谓不是袁崇焕一片苦心;袁崇焕又借谈款之际,抢筑锦州、大、小凌河等三城,使我大明扩地两百里,保我十数万辽民,此又不可谓不是一功也;倘无此三城,七年五月,皇太极率大军来攻,我又如何能一挫强敌、而取得宁锦大捷呢?!

    而如今,袁崇焕令东奴去年号、归还我土地、人民,义正词严,长我大明志气、维护我皇上尊严,又何错之有?又何需申斥!

    皇上,世人不明真相,朝中大臣又多不知大势、不识大体,一味妄自尊大、以夸口为能,而又好以清谈非议做事之人、空谈误国!此教训古已有之,皇上不可不引以为戒!

    老臣一片肺腑,还望皇上能纳臣言。”

    “皇上,韩阁老所说实乃老成谋国之见!”

    韩爌说罢,次辅李标也接口说道,“袁崇焕出京之时,所奏方略中便已有言:“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袁崇焕用款,乃是从“权”,不过是兵家借以“欺敌”之法罢了。

    袁崇焕赤胆忠心,又久历战事,所见自是非他人可比!还望皇上勿听信流言,专任袁崇焕,以使其能成就大功!”

    崇祯听韩、李两人说完,心中已有几分不快,虽说两位阁老驳斥的是王洽的大话,可那又何尝不是崇祯的心思呢,崇祯不好发作,只得淡淡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隔了片刻,崇祯见钱龙锡一直沉默不言,便转头向他问道:

    “钱阁老,你有何见解啊?”

    “回皇上,”钱龙锡见问,赶忙躬身作答,“毛文龙虽已正法,但其党羽仍遍布京城,其部将,如陈汝明、孟斌、周显谟等盘踞京城多年,结交中外、大肆制造、散播流言,为祸不浅,应立即予以捉拿!另东江亦多有毛文龙亲信,逃来京城,为防此辈为害,臣恳请皇上下旨,令锦衣卫严查内外,但有毛文龙部将逃来京城者,立即捉拿!”